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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果(2 / 2)

无边本人虽于北摄如晨露般消逝,却有人为了盗取他的名声而招摇撞骗现身于安土。虽然短时间内颇受好评,但没多久就遭到揭穿、因此被判刑。



干助三郎——



成功保护村重与名物茶器抵达尼崎城,之后行踪不明。或许是与村重辗转流落各地。



郡十右卫门——



于有冈城之战中存活了下来,在三十六年后,于丰臣秀赖麾下面临大阪之阵。以郡主马之名,列为大阪方精锐七手组之中的一员,被任命为旗奉行、奋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以切腹结束了七十多年的战场生涯。



4



部将等人的妻小亲族,大多遭到处刑。



一百二十二人在尼崎城附近被处以磔刑。



有冈城内,女子三百八十八人、男子一百二十四人被关进一间宅子里,全部烧死。



有名号的将领的妻小三十余名,于京都被斩首。



千代保——



人被送到京都。在丧衣白袍外穿了豪华的小袖,从载她前往六条河原的车子上走下时重新绑好腰带、将头发再次绑高、并将小袖的衣襟往后拉,丝毫不见慌乱、稳重且平静地接受斩首。留下许多辞世之句。其中之一如下。



应当磨亮呀 心中之月儿若是 未曾晦暗过



便能与光明一同 往那西边方向去



西方是极乐净土的方向。据说和千代保一起被斩首的侍女们,大多都和千代保一样从容赴死。



5



荒木村重——



活了下来。从有冈城离开后去了尼崎城、又辗转到了花隈城,一直奋斗到隔年七月。他是在等待毛利吧。即使花隈城陷落了,村重也还是逃到毛利的领地内,继续活下去。



之后,他以茶人的身分回到摄津,在有冈城陷落的七年后寿终正寝。想来应该也有留下辞世之句,但无人知晓。必然是没有人将那些话语写下来吧。



6



织田信长——



在有冈城陷落的三年后,于京都本能寺走向人生的尽头。



据说并未找到他的尸首。



7



黑田官兵卫——



在有冈城陷落时,官兵卫被自己的家臣栗山善助等人救出。据说是看守者加藤又左卫门指引他们去向。官兵卫瘦弱衰竭、双颊凹陷、只有肚子有如饿鬼般隆起,手脚则像是枯枝一般、头上的伤留下了疮疤,那弯曲的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治愈。羽柴筑前守秀吉对于官兵卫能活着归来感到喜出望外,还对他表示后续的事情都交给自己,叫他先好好静养。官兵卫遵循命令,在有马温泉疗养自己受创的身心。



过了好些日子,官兵卫终于能靠自己起身,也不必再喝粥、能吃下米饭,还能拄着拐杖走路了。沙哑的声音日渐澄澈、眼睛也开始习惯光线,那时已经是十二月了,大地已进入冬天。



官兵卫静养的旅宿中,还有栗山善助等数人也在该处留守,协助官兵卫的生活起居。不过听说千代保遭到处刑以后,官兵卫自己拿着拐杖、半名随从也没带便离开旅馆。冬季已深,位处深山的有马之地也垄罩在大雪中。官兵卫被囚禁在有冈城内乃去年之事,那时也是冬天。已经过了一年了,但官兵卫却没有那种感觉——那一切就像是一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



官兵卫在雪中漫步,雪地留下了双脚足迹和一支拐杖的痕迹。



在那座土牢里发生的事,莫非一切都是梦吗?这样一来,实在是非常可怕的梦。官兵卫把自己的智慧,用来将一个男人的名誉永远打落地狱。但结果如何呢?战事拉得更长、有更多的士兵与百姓死去,数百人被处以磔刑、烧死、斩首。



由于竹枝无法承受积雪的重量而弯曲。接着哗啦一声,积雪便落了下来。官兵卫丝毫没有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在那牢中,我被恶鬼附了身——官兵卫想这么说服自己,然而他的睿智却不允许自己如此逃避。我的确是因为村重害得吾子在不名誉的情况下死去,所以才想毁掉他的名声。但是完全没有思考这会造成什么结果。



同时官兵卫的智慧,又不认同自己应该背负所有的责任。派荒木久左卫门等家老作为劝降的使者前往尼崎,这点完全合情合理。然而那些家老没能说服村重,居然立刻就逃之夭夭,这可是连官兵卫都没能预料到的事。根据听到的传闻,前去当说客的家老们竟然逃亡了,据说此事远比村重离开有冈城更让信长震怒。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就算救不了千代保,或许也不至于将那数百人都给处死。



如此想来,那么战事拉长也还有别种解释。听闻信长知道村重谋反以后,出兵至北摄和播磨的山中,一发现逃亡的百姓就杀死。若是有冈城在信长愤怒的当下就开城,或许会像伊势长岛的战事那样将伊丹的人民赶尽杀绝,这样一来,我的策略让战事拉长,反而是给了信长稍微让脑袋冷静冷静的时间,或许因此救了百姓的命——



「不……」



官兵卫摇了摇头。不能对自己说谎啊。在那牢中的我,完全只想着吾子松寿丸死于非命,对那扭曲世道的村重感到愤怒不已。不但完全没有想到这场复仇会把谁卷入之类的问题,就算是曾经有想到,也当成若是那几千几百人死了,也都是村重罪孽的报应。想到这里,还是只能认为自己在那牢狱之中被恶鬼附身了吧。而且那恶鬼不曾消失,现在仍在我的体内。



风吹动了竹林,发出沙沙声响。



村重的虚荣杀死了松寿丸,那愤恨寄宿于官兵卫身上,接着在因果循环下让有冈城的女人、小孩都被处以磔刑、烧死、斩首。然而说起来,原先村重是认为信长那种作战方式不为世人所容,而他想展现出自己跟信长的不同。那么若问信长过多的杀戮是否为一切的恶因,又很难说,因为信长的接连征战,织田领国内的战事确实是减少了。也就是说,在这乱世之中要找出恶因,竟是如此复杂交错,忧患之世处处皆生恶果。在这样的世间珍爱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是违背世道,才因此产生了恶因、扭曲了一切也说不定。如此一来,罪果然都在我身——官兵卫如此想着。恐怕所有的武士、所有的百姓、所有的僧侣、所有的人类,都背负着同样的罪孽,无法忍耐之人便念佛、捐献、改信南蛮宗等,有许多武士皆是如此,也就是单纯将弱者作为恶来看待,这样心情会比较轻松。想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如此的世间道理乃是恶因生恶果、恶果又生恶因,世人根本无法抵抗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从今以后我也要继续策划、继续杀戮下去吗?



不知何时,官兵卫已绕了竹林一圈。拖着冰凉的身躯,官兵卫打算返回旅宿。看起来像是正在寻找官兵卫的善助喊着「在那里!」然后奔到官兵卫的跟前。



「大人,天气如此寒冷,您怎么会在这里?请您要多保重啊。」



「没什么,没关系。」



官兵卫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赶走善助。善助却不愿意退下,再次正色。



「有客人来拜访您。」



官兵卫皱了皱眉,大概是羽柴秀吉派来的使者吧。不然实在不晓得会有什么客人。



旅宿里并没有能好好迎接客人的像样房间,所以官兵卫思考了一会儿便嘱咐旁人。



「那就带去持佛堂吧,我马上过去。」



他让家臣们帮忙,换上一套适合会客的衣服。官兵卫在善助的引领下,先喝了事前准备的汤药、暖暖身子,接着一边想着不知哪位因何事到访、一边走向那有访客在等候的持佛堂。旅宿的主人相当贴心,在铺设木板地的房间里准备了席子和让手肘倚靠的胁息。



客人看见官兵卫,深深行了个礼。不必往腰上那把刀看去,对方的气息就能让官兵卫察觉这是位武士。对方抬起头来,总觉得面貌很像是认识的人,但确实是官兵卫不曾见过面的男人。



在席子上坐下后,官兵卫先开口道歉。



「脚实在很痛,恕在下无礼了。」



然后将左脚随意跨出后便坐下。不过客人倒是用毫不在意的声调说道。



「在您静养时硬是来访,请恕在下无礼。」



官兵卫打量一下对方后,先自报姓名。



「在下便是小寺官兵卫。」



毕竟小寺家还在,因此官兵卫还是得报上小寺之名。但不久之后,应该就能报上黑田之名了吧,官兵卫这么想着。客人点点头,也自报了家门。



「在下名为竹中源助,与官兵卫大人是初次见面。」



听闻竹中这姓氏,官兵卫点了点头。这位客人脸上依稀带有竹中半兵卫重治的影子,那是羽柴筑前守的家臣中,能和官兵卫一同谈论未来的友人。半兵卫在今年夏天,也就是官兵卫还被囚禁在牢里的时候离世了。



「既是竹中,那么您是半兵卫大人的?」



「半兵卫是在下的堂兄、也是姐夫。」



「原来如此。」



官兵卫垂下眼皮,感叹地说。



「诚然是受令姐夫照顾了,无法见到他最后一面,实在遗憾。」



「若是知道经历辛劳苦难的官兵卫大人这样说,想必姐夫在九泉之下也会相当高兴的。」



知道对方是旧友的亲人后,官兵卫的心情也和缓了些。



「那么,您有何贵事呢?」



「其实……」



源助端正了坐姿。



「我想官兵卫大人您并不知道,当初被下令要处死令郎松寿丸的,便是姐夫。」



「……竟然。」



官兵卫只能喃喃说出零星字词便哑口无言。信长应该知道官兵卫与半兵卫可是知己,明知如此,却下令要半兵卫斩杀松寿丸,这实在是非常残酷的命令。



「姐夫不顾自己仅为陪臣之身,向主君进言表示斩杀黑田的人质乃是错误的决定。想来也是因此惹怒了主君,所以才刻意下达这道命令。」



「这样啊,半兵卫大人还帮忙保护他吗。若是半兵卫大人……」



官兵卫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想来也不会让吾子太过痛苦吧。」



源助听了立即一脸尴尬。官兵卫也马上发现了,因此问道。



「发生了什么吗?」



「不……当然没让令郎受苦。」



「那么,今天是要来告知吾子死前的情况吗?或者是您是为我带来了遗物?」



源助垂下眼,喃喃低语似地说着。



「实在是万分羞愧,在下若是像姐夫那样的有智慧之人,自然会想好了应该要如何告知才过来拜访,但还是有欠磨练。这么一来,想想果然还是直接请您见见会比较直接了当。」



不理会官兵卫那一脸惊讶,源助喊着「你进来吧」。「是!」正想着这是声相当俐落的回应呢,纸门便被拉了开来,冬天的寒气流入了持佛堂。



有个小小的武士平伏在缘廊上。



源助说道。



「姐夫认为若是斩杀黑田的人质,首先将成为中国地区征伐的过失、再者有愧天道、同时也将愧对官兵卫大人,因此欺瞒了主君……所以,事情便是如此。羽柴大人为了取得主君的谅解多花了点时间,所以才会拖到今天,实在是非常抱歉。」



那小小的武士抬起头来。官兵卫这才回神喊着。



「松寿丸!」



或许是因为在寒冷的走廊等待,松寿丸的双颊通红。



「父亲大人!」



官兵卫双手颤抖,双目圆睁、嘴唇发颤地说着。



「半兵卫大人种下了善因。他赌上自己的性命施下了善因吗?您是要告诉我,这就是对抗此忧患之世的方法吗?半兵卫大人。」



源助一脸困惑,而松寿丸则笑容满面地大声回应。



「好久不见了,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说的话,我老是听不懂呢!」



日后,黑田官兵卫留下了自己的心得。



——应惧主君责罚,而非神之责罚。应惧臣下百姓之责罚,而非主君责罚。



——若疏离臣下百姓,必定失去国家,无论祈祷、谢罪都无法逃避此责罚。



——因此,臣下万民之罚为最,远重于神之责罚或主君责罚。



松寿丸长大以后更名为黑田筑前守长政,并将其统领的博多一带市镇更名为福冈。



官兵卫的遗训传承至后世,成为治世的基础,让福冈大为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