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狭缝间看见梦的轨迹(1 / 2)
「嘿咻。」
昌浩抱着十几本线装书走向书库。
白色小怪登登登地走在他脚下,替抱着书而看不见前方的昌浩看路。
「哟,弟弟。」
听到从书前面传来的熟悉声音,昌浩停下了脚步。
「哥哥?」
偏头一看,是大哥成亲与二哥昌亲正站着说话。
「你很辛苦呢,昌浩。」
昌亲伸出手,拿走了三分之一的书。
「这些书要搬去哪?」
「哇,不用了,哥哥,这是我的工作。」
「不用客气。」成亲拿走昌浩手中剩下的书的一半,抿嘴一笑说:「而且,这么做可以提升形象,让人觉得我是个关心小弟的温柔大哥,嘿嘿嘿。」
直立在三兄弟脚下的小怪,灵活地移动前脚,摆出按着额头的动作。
「温柔大哥不会那样笑吧?」
「哦,是吗?我这么关心弟弟,不要说那种会让人产生误解的话嘛,腾蛇。喂,昌亲,你不觉得吗?」
被扯进来的昌亲,苦笑着耸耸肩。
「不知道,很难说呢,我想以后再来查证这件事。」
成亲拉下脸说:
「可恶,你还真会逃呢。」
大哥与二哥一搭一唱,就像事先排演过那么轻快。
昌浩不由得窃笑,笑到肩膀颤动。
尽管说话如此轻浮,但在紧要关头时,一个是比谁都可靠的大哥,一个是会帮他绝妙助长声势的二哥。
昌浩觉得有这两个哥哥实在太好了,不过,平时很少想到这种事。
每当陷入自己无法解决的状况,他们就会很自然地伸出援手。
「站在这里说话,会拖延昌浩的工作,快移动你们的脚。」
被小怪这么一催促,成亲与昌亲互看一眼,回了一句:「对哦。」
看着跨出脚步的三个人,不禁咳声叹气的小怪,忽然察觉一股视线,扭过头看。
藤原敏次站在阴阳部的出入口。
小怪心想他是不是又要来说教了,马上摆出备战姿态,但看到他的表情,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敏次有点落寞地注视着愉快交谈的安倍家三兄弟,那个眼神好像看着什么耀眼的东西。
小怪晃动耳朵。
敏次有个哥哥,很早以前就过世了。他几乎不提这件事,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兄弟。
小怪啪唏甩一下尾巴,追上昌浩他们。
敏次与他的哥哥,年纪相差很远,就像昌亲与昌浩之间的年龄差距。
为什么小怪知道这种事?因为种种偶然和种种原因,它知道了敏次的哥哥的死因。
在小怪的认知中,敏次是不怀好意的存在。但是,他们两兄弟的事,也未免太悲惨、太可怜了。
小怪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昌浩若是听到它这个想法,一定会说:「你虽然绕了个大圈子,但结论还是觉得他们很可怜嘛。」但小怪本身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同情他们。
登登登走路的小怪,耳朵抖动了一下。
「嗯……?」
刮起一阵风的同时,产生了耳鸣,然后渐渐消失。
小怪眨眨眼睛,用夕阳色的眼眸望着天空。一般人看不见的时空歪斜,在没有云的天空瞬间浮现又消失了。
「是界与界之间的缝隙敞开了吗?」
偶尔会发生这种事。
有时会有人不小心走进去,大多被当成了神隐事件。
啊,对了,车之辅也曾经误入界之狭缝,下落不明。
小怪想起当时还有种划错重点的感动——原来妖怪也会被神隐啊。
它甩甩尾巴,偏头思索。
今天还真是奇妙的一天呢。
东想西想,想起了种种前后不相关的事。
安倍家三兄弟的感情总是那么好。
藤原敏次甩甩头转过身去。
有事走出阴阳寮,就看到昌浩他们站在渡殿一隅交谈。
那也没怎么样,他却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直盯着他们看。
他自知这是幼稚的感伤,却无法不羡慕安倍昌浩,也明白这么做毫无意义。
他回到阴阳部的座位,又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他做事有技巧,只要全神贯注地做,转眼就做完了。
没事做就会胡思乱想,所以,他请寮的阴阳师把工作分给他,但那些工作也做完了,所以他连天文部的杂事都接下来做,总之就是埋首于工作。
即便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到了回家的时间,他也还在找工作做,所以阴阳博士安倍吉平对他说:「够了,你该回家了。」
理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逼着自己拼命工作都不太好。
因此不得不回家的敏次长声叹息。
「我竟然会这么没用。」
昌浩跟哥哥们在一起,是屡见不鲜的事了,今天却特别搅乱他的心。
他知道原因。
「是因为作了梦……」
天亮前作了梦。
他停下来,望向逐渐转为黑夜的暮色天空。
死者会渡过河川前往冥府。
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原以为已经渡过河川的哥哥,还没渡过河川。
哥哥由于某些原因,没有踏上旅程,是敏次亲手把他送去了那个世界。
他梦见哥哥走来走去到处徘徊,显得惶然失措。
东张西望的哥哥,似乎看到了什么,停下来转向了自己这边。
他正要叫哥哥时,梦就结束了。在黑暗中,他朦朦胧胧地看见了自己伸向天花板横梁的手的轮廓。
起初,他不知道那是梦,因为梦中的光景太过清晰。
说不定哥哥的死亡、以及送走哥哥才是梦。
会不会只是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呢?他这么想,差点去了哥哥的房间。
但他知道不是那样,也知道哥哥生前住的房间,现在是只放着一些行李的空房间。
在梦里,哥哥是在做什么呢?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今晚睡觉会不会再梦见后续呢?
「睡前念个梦的咒文吧。」
喃喃自语的敏次,突然觉得耳鸣,皱了皱眉头。
尖锐地直直刺进耳膜的高音占据了听觉,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那是红色的声音。
声音原本没有颜色。
但那个声音只能用红色来形容,视野逐渐浮现红色光芒。
然后,视野突然歪七扭八地变了形。
◇ ◇ ◇
头痛欲裂。
「唔……」
敏次按着太阳穴,表情痛苦,低声呻吟。
好想吐。即使闭上眼睛,整个世界还是在晃动,空气仿佛被压缩了。
他翻身转向侧面,靠手肘撑起了身体。
头晕脑胀。他静止不动,熬过一波的晕眩。
压抑想吐的感觉,静静待了一会儿后,状况就渐渐好转了。
他张开眼睛,怔怔地环视周遭。
「这里是……?」
自己应该是身在从皇宫回家的熟悉道路上,却变成身在眼前朦胧昏暗、什么也没有的地方,靠手肘撑着身子。
没暗到完全看不见,但也没亮到可以看清楚远方。
是个奇怪的地方。
他按着膝盖站起来,连眨好几次眼睛,四处张望。
这时候,又轻轻响起了那个刺耳的耳鸣声。
扎刺耳膜的声音,微弱地持续着。
他按住左耳,眯起眼睛,低声嘟囔。
「到底怎么回事……」
才嘟囔完,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旁边一溜烟跑过去。
「唔哇?」
是个没有盘发髻的小男孩。发尾如尾巴般的高高弹起,穿着草鞋与水干狩衣的小小身影,手上紧抓着什么扬长而去。
敏次不由得伸出手来叫住那个小孩。
「啊……等一下。」
宛如肩膀被拉住般停下脚步的小孩,扭头往后看。
敏次看到他的脸,倒抽了一口气。
「……」
是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年纪大约七、八岁。他诧异地眨着眼睛,仰头望着敏次。
张大眼睛的敏次,张口结舌地注视着那个小孩。
仰望敏次好一会儿的小孩,疑惑地偏着头问:
「有什么事吗?」
听到他高八度、活泼清晰的语调,敏次才惊讶地回过神来。
「啊……呃,那个……」
「怎么了?」
看到敏次支支吾吾的样子,小孩似乎察觉到什么,把整个身体转向了他。
敏次好不容易才开口回答。
「请问……这是哪里……我好像……迷路了……」
虽然嘴巴这么说,但敏次知道并不是迷了路。
「那么,您一定很烦恼。如果是我知道的地方,就可以带您去。」
小男孩恭恭敬敬地这么说,敏次尴尬地笑了起来。
「那、那太好了……不好意思。」
「哪里,有困难的时候就该互相帮忙。」
说得没错。
敏次从小就被教导,帮助他人不只是为了他人。
给人的帮助,会绕个圈子再回到自己身上。
帮助他人是为了将来的自己,而不是为了他人。
「那么,您是要去哪里呢?希望是我知道的地方……」
看到小孩担心的样子,敏次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京城的哪一带呢?」
「我家就在这附近……呃,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坊城路。」
指着那个方向的手,握着白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
敏次一问,小孩就把手上的东西拿给他看。
「是守袋,我在附近的寺庙求来的。我向神祈祷,然后……」
开心说着话的小孩,说到一半突然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不该对不认识的人说这件事。」
「啊,没关系……你对神祈求了什么?」
「咦?」
「啊,其实……我是阴阳生,每天都在阴阳寮学习……」
听到这句话,小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啊,你是阴阳寮的人?好巧,我正在考虑将来要不要进阴阳寮。」
敏次「嗯」一声,点点头。他早就知道了。
「请问,不麻烦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些那方面的事吗?想进阴阳寮,是不是要有特别的才能或家世之类的资格?」
小孩滔滔不绝地发问,敏次叫他边走边聊,自己边思索措词边回答他。
有才能当然好,但没有也没办法,最重要的是努力不懈。家世倒是没那么重要,技能比血脉、家世都重要。
这是敏次进阴阳寮后,再三思考得到的结论。
身为藤原家族的敏次,可以说根本没有当阴阳师的才能。
他不知道想过几次,比起为阴阳道而生的安倍家族、贺茂家族的人,自己再怎么拼死拼活地努力,都只是无谓的挣扎。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气馁、不放弃,勤奋地努力到现在,就是想求证。
求证真的有神吗?
求证神会实现人的愿望吗?
这是敏次埋藏在心底的真心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走在昏暗的道路上,敏次对小男孩说:
「你就以阴阳寮为目标吧。这条路崎岖难行,有时会难过、痛苦到不知如何是好。也会有觉得不合理、懊恼到不能成眠的日子。」
小孩子不安地抬头看着敏次。
敏次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但是,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都成了你的宝物,你会很高兴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阴阳生大哥,您看起来跟我哥哥差不多年纪呢。」
小男孩慌忙做补充说明。
「我有个哥哥,跟我相差十岁。他是内藏寮的官吏,我看他那么忙,很担心他的身体……」
敏次默默点着头。这件事他也知道。
「所以,老实说……我在想什么工作能帮上哥哥的忙,然后就想到在阴阳寮学会种种技能,说不定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