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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狼的婚礼(2 / 2)




「大哥哥这种傻正直的人不能信啦。」



少女往插嘴的缪里看。



「你看嘛,像我这么可爱的女生一直要他跟我结婚,他却一直说要当圣职人员,只把我当妹妹看什么的一直拒绝我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喔?像昨天我还半夜钻到他被子底下,他也完全不理我!」



听了缪里气冲冲的这些话,少女不敢置信地看来。



「……你有病啊?这么可爱的女生,娶了不就得了?」



「是吧~?」



她们俩的对话让我无力地说:



「别管我了,现在谈的是你的事吧?」



少女这才回神,挺直背杆。那不是从新娘课程学来的柔美仪态,而是经过长期锻炼的人才有的俐落动作。



「你们两个……喔不,两位来到这里,真的是因为神的引导吧。拜托你们帮帮我,这里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婚礼的主角新娘,这样向我们求救。



我与缪里对看一眼。很喜欢这种故事的她,整个眼睛都亮了。



「可是我要再问一次,你们真的不是我父亲的手下?」



自由豪放的女儿,与企图束缚她的父亲。



这样的构图并不稀奇,能获得自由的缪里才是特例吧。



而结婚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不应该强行逼迫。



「真的不是。所以,我们应该能帮上你一点忙。」



少女像是被这句话敲开了心扉,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扭成哭相。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拜托,帮我破坏这场乱七八糟的婚礼。」



果然是逼婚啊。缪里对爱情故事中的私奔情节根本爱到心坎里,都在磨拳擦掌了。



接着,少女这么说:



「我父亲想暗杀梅尔库里欧,拜托你们救救我心爱的梅尔库里欧!」



「……咦?」



世上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事。



红发新娘艾尔娣.普利斯托说出的话,与我想像中完全相反。



「我父亲想杀梅尔库里欧。」



艾尔娣重复道。



「我那个头脑顽固的父亲反对我们结婚。我们家是靠武功起家,柴达诺家的祖先是文官,因为受到拔擢而兴起。我父亲经常把『没上过战场的软脚虾不算是男人』这种话挂在嘴边,对他来说根本门不当户不对。」



虽然很错愕,但家世问题在现实中的确存在,不然贵族与平民突破万难想结婚的戏码就不会老是出现在歌剧院里了。同样的问题,也会发生在贵族之间。



艾尔娣摇摇头,难过地咬着下唇。



「我和梅尔库里欧,是在故乡的庆典上认识,当时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父亲从第一次见到他以来,就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这样啊?」



缪里将手摆在她腿上问,似乎想安抚她。



「是啊。我把我的剑拿给梅尔库里欧看,他就说了很多关于剑柄诗词的事。不讲利不利,也不是逮到多少猎物,让我很惊讶。我从没遇过看着剑讲诗词的男人,甚至不知道剑柄有刻字。梅尔库里欧替我解释诗的意思,还说了很多相关的故事,而且……」



艾尔娣的眼忽然望向远方般眯细,嘴角也变得柔和。



「他还当场为我作了一首诗。当然我们家设宴的时候,也会有卖艺的人作诗给我,但每个都是赞颂武功或是拍马屁。我这样子还说我是花的妖精,是瞎了还是怎样?」



对于屈臂秀肌肉的艾尔娣,我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这时缪里直率地咯咯笑,轻声问道:



「然后呢?他写了什么诗让你那么高兴?」



艾尔娣彷佛早就在等她这么问,有点腼腆又颇为骄傲地说:



「那首诗是在说,偶尔也可以把剑放下,在池边睡个午觉。我是不懂诗的好坏,可是那给我很大的震撼。因为念书的时候,我都要默背一堆死板板又老掉牙的诗,宴会上的诗又都在拍我们马屁。知道世上还有这种轻松愉快,浅显易懂的诗,真的让我好震惊。」



都用死板板又老掉牙的诗教缪里读书的我,实在难以面对缪里的视线。



「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都是梅尔库里欧的了。我像小孩一样要他念更多诗给我听,他也不嫌我烦,念了好多让我笑得满地打滚的诗。」



或许梅尔库里欧本身真的有诗才,而那是源自他的本性吧。



缪里听艾尔娣聊梅尔库里欧的样子,比她还要开心。



但艾尔娣表情忽然一沉。



「不过梅尔库里欧在我父亲眼里,一定是个只有一张嘴的软脚虾吧。他打断我们,还找他麻烦说不要只会说话,陪他练几式剑怎么样,甚至还问我什么时候对诗词感兴趣了。他那颗石头根本就不了解梅尔库里欧的才华和温柔!」



是因为他和一生都用在战斗上的人的价值观差太多了吧。从艾尔娣的父亲看来,梅尔库里欧才奇怪。



然而这里我有个疑问。



「那么……令尊怎么会答应你们结婚呢?」



否则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这场婚事当然没有受到祝福。柴达诺家有很多善于经商的人,如今是根植世界各国的一大势力,所以父亲是害怕拒绝柴达诺家的提亲会遭到报复吧。我们家握剑的人多,握笔的人少,又没有钱。剑在这个时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也就是被迫接受这场婚事的,反而是父亲这边。



「我听过很多被迫结婚而造成的悲剧,原来也有相反的呢。」



听我这么说,艾尔娣的眉毛又竖了起来。



「我们家的男人,真的每个都是思想老旧又僵硬得像石头一样!我跟梅尔库里欧说我父亲绝对会反对,结果他……明明有那样的家世,多得是更好的人家能选,他却握起我的手,发誓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和我结婚……」



艾尔娣是想起当时的情境了吧,说得脸红搓手。



在缪里的观念里,恋爱故事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事。艾尔娣那恋爱少女的模样,让她甜甜地微笑着。



这时,艾尔娣忽然从梦中惊醒般表情凝重起来。



「而且,我想不只是我家反对,梅尔库里欧家里也很反对才对。」



「是吗?为什么?」



「因为我家地位不高,又不懂赚钱,再加上……」



艾尔娣耸起她壮硕的肩。



「我又是这副德性……和新娘这个词差太远了。」



差点就点头的我被缪里抢先踩了一脚,才没节外生枝。



「哪有这种事,你穿新娘装很漂亮喔。」



「……被你这么可爱的女生这么说,就算是客套话我也很高兴。谢谢。」



「才不是客套话呢!」



经过这般对话后,艾尔娣说道:



「总之梅尔库里欧他真的把事情办得很顺利,可是我爸那么顽固,亲戚又都是比所谓的野蛮人还多长一层山猪毛的样子。看到不顺眼的事,想都不想就嚷嚷着靠比腕力来决胜负。」



虽会联想到山贼或海盗头子,不过历史悠久的贵族也会有这种状况吧。



毕竟对武家来说,活得像个武人才是他们的生存意义。



「奇怪,那怎么还要暗杀?这样不是比拒绝婚事还糟糕吗?」



缪里问得很有道理。



在我们不解的视线下,艾尔娣无奈叹息。



「平常他们连早上的礼拜都做不好,动起歪脑筋就比谁都行。有人跟你讲过婚礼流程吧?其中有一个大好机会。」



「流程?呃,我跟你一起到礼拜堂……再来,呃……咦,该不会是……下毒?」



她是想到新娘艾尔娣要拿一块驱赶恶魔用的蛋糕给新郎梅尔库里欧吃的那一段吧。



「不是,他们才没那么聪明。况且食物还会分给其他来宾。」



「啊,对喔。这样的话……」



缪里又开始思索时,我也想到了。



不是有个非常适合暗杀的场面吗。



「难道是要在女方亲戚围攻新郎那时候?」



缪里的嘴形固定在「啊」的样子。



艾尔娣慢慢点了头。



「他们会坚称那是意外。事实上,参加者酒喝多了而不知轻重,闹到有人受重伤的事经常发生,但也是因为这样才热闹。这次是因为办在这栋房子的中庭,规模很小,在我故乡那边,全城一起办婚礼的事常常有,还会全城的人都跳下去闹。那里还有个故事说,有两块领地的人为了停战,让领主的小孩结婚,结果喝了酒双方又打起来,死了很多人。很扯吧,根本野蛮透顶。」



若参加者有限,很快就能过滤出凶手。那么布置成凶手显而易见但纯粹是意外的状况,的确就合理多了。



「其实我是很想帮他把每个都打趴……」



「呃,可是……」



我插嘴问:



「是什么让你认为他们真的计画暗杀他?」



会是凑巧撞见家人密谋杀人吗?不然怀疑这种事,通常需要一定程度的根据。



艾尔娣拨拨她火红的头发,露出极其肯定的眼神。



「现在每个领地都应该在忙着办春祭,可是我亲戚里特别厉害的人却全都来了。如果说他们都是能单挑干掉熊,拆了脑壳装酒喝的人,应该很好懂吧。」



这的确让我明白艾尔娣的亲戚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缪里则是听得有点兴奋就是了。



「而且他们全都把剑带来了。那都是战绩显赫,万中选一的名剑。你说为什么要带武器到婚礼上来?」



「可是贵族不是本来就会带剑参加婚礼吗?」



纽希拉会有王公贵族来访,因此缪里也见过一些场合。



「是有这种时候没错……但那基本上都是仪式用的装饰剑,几乎不会开锋。」



「是吧?再加上我父亲的态度也不太寻常。我和梅尔库里欧亲近以来,他就不太愿意和我讲话。所以我只想得到,他在打算强行破坏婚礼……也就是暗杀梅尔库里欧了。」



艾尔娣想一吐满腔郁闷般地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想,父亲是要我和他选中的男人结婚吧。八成会是个认为举得起大石头才有意义的人。然后等我生下一大堆男孩子,把重振家族的希望放在这上面。」



那是来自战乱时代的古老价值观。



艾尔娣就是生在旧家庭,却拥有新时代观念的女孩。



「如果只有我自己受罪,还能赌上普利斯托家的名声忍下去,可是我不许任何人伤害梅尔库里欧。」



红发如火焰般摇曳。



缪里注视光芒般看着艾尔娣,牵起她的手。



「你是真的很爱他吧。」



缪里微笑着问,让艾尔娣的脸立刻比头发还要红。



自嘲不适合新娘装的她,有必要修改自己的评价了。



恋爱的少女,就该获得幸福。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



缪里的问题戳了我脑袋一下。没错,实际上该怎么办呢。



「现在是一群骁勇善战又毛茸茸的大叔把他们最骄傲的武器都带来了。就算艾尔娣你练得再厉害,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吧?更何况还要保护别人……」



「是啊……你说得没错。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带剑上婚礼,能拿的武器就只有用来吃蛋糕的大木匙而已。」



缪里在港边才开玩笑说要用那柄木匙当武器。



然而这又不是喜剧,木匙怎么会是钢铁之剑的对手。



「另外,可能要把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当作是父亲的手下。他们每一个,现在都把我当外人一样。虽然梅尔库里欧一直叫我别想太多,不当一回事……可是他们家里应该也有跟父亲利害关系一致的人才对。从他们允许人带武器参加婚礼开始,每个人都值得怀疑。」



艾尔娣就是在谁也无法信任的状况下,发现居然有外人加入婚礼,见到了希望之光。认为我们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所以才来到这房间。



从艾尔娣和梅尔库里欧的样子看来,他们都希望顺利结婚。



那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让婚礼顺利完成才行。



我们三个,要面对整个礼拜堂的彪形大汉。



「还是说──」



艾尔娣忽然开口。



「除了我放弃以外,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只要艾尔娣不结这场婚,普利斯托家和柴达诺家的人就不必为破坏婚礼刺杀梅尔库里欧了。



「但你就是不想这么做才来找我们的吧?」



艾尔娣难过地呜咽,点了点头。



「……如果你要和梅尔库里欧先生一起逃走,我想我帮得上忙。」



从纽希拉到这里的路上,我认识了很多人,包括非人之人。



借助他们的力量,至少帮这两人逃出王国是不成问题。



「我是很想这样做,可是梅尔库里欧是柴达诺家的继任当家,背负着很多责任。要是他不见了,家族里一定会掀起一场夺权之战。无视于这一切只顾跟他私奔这种事……我做不到……」



艾尔娣并不是只会挥剑,而是能将眼光放远的聪明女孩。



「我在想,圣职人员说不定能说服我那个迷信的父亲。可以吗?」



她眼带不安地对我这么问,表示不抱希望吧。



假如我是个满鬓白须且外表庄严的高龄圣职人员,或许还有点机会。但如果这么容易就劝服,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有暗杀的打算,应该会装傻到底吧。」



「……嗯,我想也是……」



艾尔娣叹口气,视线低垂。



「礼拜堂会不会有路能出去呢?之前人家说明流程时有带我过去走走,有窗户没错吧?从那逃出去怎么样?只要避开人挤成一团的时候,不给人装成意外的藉口就好了吧?」



「这里是有钱人柴达诺家的房子,那里的窗户都装了镀金铁窗,我的手也扳不弯。」



礼拜堂在战时可以充当避难所,也经常作宝库使用,特别坚固。看来街坊人家里的礼拜堂也保有这种传统。



「这样的话……」



三人拼命绞尽脑汁,但迟迟想不到好方法。



最后缪里莫可奈何地往我看,晃了晃那个盛装打扮也没有取下的不起眼小囊袋。



「可以变狼救走他们?」的意思。



表情凝重,是因为恐怕没别的办法了。即使是装了铁窗的窗口,变成狼的缪里也能靠蛮力撞破吧。



然而,艾尔娣先前的话打住了这个想法。



宾客里有许多是能单独战胜熊的猛汉,不太像是会畏惧狼,缪里说不定有危险。虽然在神圣的礼拜堂拔剑对神不敬……这时,我忽然想到典礼是办在神圣的礼拜堂里。这么一来──



「对了。」



「怎么啦,大哥哥?」



缪里和艾尔娣都往我看来。



而我视线的去向是艾尔娣。



「艾尔娣小姐,如果他们都是空手,你能保护梅尔库里欧先生吗?」



艾尔娣眨了眨眼,握起拳头盯了一会儿。



并且松开握紧几次,最后用力握住。



「就算他们是我的叔叔伯伯,空手的话我也不觉得会输。就算打不赢,只要他们不拿武器,我还能用这么壮的身体保护梅尔库里欧。」



我也能够想像艾尔娣力抗暴徒的模样。



「可是你真的能拿走他们的武器吗?不太可能吧。」



「他们都是武夫,直说要没收当然会引来戒备。可是婚礼要在礼拜堂举行,假如他们真的打算暗杀,一定会以为赢定了而大意,请他们暂时放下应该是可以的。」



「这……或许是吧。」



「要怎么拿走他们的剑啊?」



就在我想回答缪里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不等应门就开了。



「啊,艾尔娣小姐!终于找到您了!您怎么会待在这里呢,婚礼就快开始了啊!伴娘你准备好了吗?祭司大人也快点准备!快快快!」



进房的像是普利斯托家的女佣总管之类的人。大概是新娘突然不见,找了很多地方吧,她头发有点乱,额上也布满汗珠。背后还有一群抱着洁白礼服的年轻女佣,同样喘吁吁地等着做最后的准备。



时间所剩不多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



艾尔娣答覆她们后看过来。



「只要他们放下武器,剩下的我来处理。拜托了。」



并对我如此耳语就离开房间。



那背影,充满了败战国公主带着最后的尊严踏上断头台时的悲壮决心。缪里也担心地看着艾尔娣被女佣们又推又拉地带走。



「你也要赶快过来喔!」



女佣总管对缪里说。



我也得到礼拜堂去了。



「大哥哥?」



缪里没多说,用问声叫我。表情像是惶恐,又像愤慨。



「礼拜堂是我的地盘,有很多机会能请人放下武器站起来。我一定会动用我全部所知,让他们放下武器。」



「可是……」



就算放下了武器,也不会离开伸手可及的范围吧。



我捧住缪里不安且焦躁的脸庞说:



「不要摆这个脸,那么可爱的妆都要白费了。」



缪里表情一僵,脸颊发红。是害羞与气恼参半吧。



「仔细想想,其实我们在这里还有很多帮手嘛。」



「帮手……?」



「可以静悄悄地走来走去,又能自由进出礼拜堂,而且还很听你话的帮手呀。」



缪里愣住以后「啊」了一声。



她脚边的小毛堆,不知何时已经在打鼾了。



「没错。我会找个好时机请来宾放下武器。他们都来自很重视传统与形式的古老家族,应该会照办才对。」



「我趁那时候叫狗狗拿走他们的剑就行了吧?」



她吃海盗盅时,忠心的野狗一看到她渴望的眼神就恨不得扑上猎物了。何况我以前的旅途中,也不知被不肖野狗抢走食物多少次。它们就是凭藉这份强悍,在辛苦的流浪生活中存活下来的吧。



而且从缪里进门以来,聚在这里的野狗就非常欢迎她。



请它们拿走武器就行了。



「就算拿不走,至少也能引起混乱吧。脚边有狗在乱跑,也足够绊住他们了。这段时间是逃得掉才对。」



缪里也赞同地点点头,笑咪咪地说:



「大哥哥终于会用脑袋了呢。」



「也要有你帮忙才办得到。」



我捏捏她的脸颊,她很痒似的微笑。



「那我去艾尔娣那边喽。」



「好,拜托你了。」



「看我的!」



缪里站起来,摸摸睡昏头的小狗脑袋叫它起床,离开房间。



这场婚礼应该会顺利完成吧。



我似乎只有外表像是一流的圣职人员,请来宾放下武器是易如反掌。我对自己这么说,克制紧张。



「好,出发吧。」



我低声给自己打气后起身。要是不能帮艾尔娣和梅尔库里欧结为连理,以后拿什么脸去讲述神的正义呢。



当我跨开大步走向房门,伸出手时。



手扑了个空,是因为有人从走廊那一侧开了门。



「缪里?」



我以为她忘了东西而抬头,然后当场冻僵。眼前是个能俯视我的巨汉,胡须上眼熟的红色,使我立刻明白他是艾尔娣的父亲。



这位秉持战乱时代价值观,企图暗杀梅尔库里欧的人物,手比我的脚还要粗,脖子也壮得像头牛。被蛇盯死的青蛙就是这么回事吧。对神的信仰如何坚贞,神的言词也鲜少能阻止暴力这种事实,我并不是不知道。



「……请、请问有何指教?」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点话,但声音又尖又弱,走廊上的红须巨汉也只是默默盯着我看。



没必要问「他怎么会在这」这种蠢问题。对于曾以征战度日的人而言,寻找目标是生存的铁则。他一直在监视艾尔娣,免得她破坏暗杀计画吧。



这么一来,缪里也危险了。



我慢慢挪动双足位置,回想这楼房的构造。这里是二楼,窗下有个为乐队搭建的简易亭子。立刻转身跳出去,应该能从凉亭屋顶下到中庭里。



楼房是围绕中庭而建,不管从哪里喊都一定能传到缪里耳朵里,她也能迅速察觉发生什么事了吧。



暗自盘算好之后,我调整呼吸,计算时机。



一……二……就在这时──



「我知道你是谁。黎明枢机和我女儿偷偷谈了些什么?」



巨汉的手抓住了我的肩。



「三,转身就跑」的部分,终究是办不到了。



◇◇



艾尔娣的父亲突然出现,并识破了我的身分。敏捷的缪里说不定还有机会跑,我这个慢吞吞的羊根本逃不掉。



而且艾尔娣的打算也全被他看透了,根本不用我讲。对他们这些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来说,我们的计画真的就只是儿戏吧。



然而他仍未将我赶出婚礼,反而把我当作一枚好棋,我也不得不听从他的要求。



在他催赶下来到礼拜堂之后,我被里头热腾腾的空气压得说不出话。



正对礼拜堂门口的中央通道两侧,坐满了双方家属。不必说明,一眼就能看出柴达诺家在右,普利斯托家在左。



即使人数相当,左侧肉量也高出将近一倍。



艾尔娣的父亲不愧是古老家族的当家,将圣职人员带到了似的大摇大摆送我到祭坛前。



在门口到祭坛这短短的距离中,我瞄了瞄普利斯托家的服装。真的和艾尔娣说的一样,完全是战服,甚至穿了锁子甲。即使这就是武家的正式服装,感觉还是很怪。



接着,艾尔娣的父亲一一问候位于柴达诺家最前列的来宾。其中一人,像极了肥胖版的梅尔库里欧。



身为主角之一的梅尔库里欧,应该正在礼拜堂的祈祷室里拼命求神让婚礼圆满落幕。和缪里牵着手的艾尔娣想必也是如此。



在圣经前吐一口重得像铅的气,是因为参加婚礼的每个人心思各自不同。本该是一心祝福新人的场合,他们的想法却歧异得可怜。



我忧郁的脸,一定完全没有知名圣职人员的样。



艾尔娣的父亲将他高大的身躯挤进礼拜用的长椅上,注视着我。



像在提醒我做该做的事。



我只有点头的份。



「……神创造男女──」



婚礼,从这一句话开始了。



我不认为自己的讲道好到哪里去,但来宾们都听得很专注。或许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让他们特别想聆听神的言语吧。



豪华的镀金铁窗另一边,仍有许多人在忙着准备宴会。



那和平的景象甚至令人觉得空虚。



「要在今天这个日子,当神的面迎娶妻子的新郎,请上前来。」



我阖上记录神谆谆教诲的圣经,来宾们也扭身注视大门。贵族婚礼上才见得到的两名轻甲卫兵开启门扉,手中长枪的尖端是以银色毛皮制成。



面容紧张的梅尔库里欧从交叉的长枪下走进礼拜堂。没有克制幸福笑容的感觉,是因为一脸横肉的普利斯托家成员都盯着他看吧。



他向神和双方家属鞠躬的样子,也僵硬得很不自然。



接着抬起头看看我,拼命绷紧嘴角走来。



来到祭坛前,手按胸口向教会徽记行礼,然后站到我的左前方。艾尔娣将站在右前方。



「各位来宾请起立。」



大门再次关上后,缪里和艾尔娣就会来到门后等候,竖耳聆听我说的话吧。



我闭上眼,慢慢吸气、吐气。



睁眼往艾尔娣的父亲看,他很刻意地闪避视线。



「佩剑的来宾,麻烦请解下来。要是剑不小心把椅子顶翻了,婚礼的主角就要换人了。」



普利斯托家的人个个高头大马,其实都坐得很辛苦吧,这句话掀起浪潮般的阵阵笑声。他们很配合地解下腰际佩剑,倚于前方椅背。



而艾尔娣的父亲即使知道我们全盘计画,也同样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剑。



「圣歌队。」



我向候在礼拜堂两侧的少年们发个讯号,他们随之唱出变声前的歌声。



「就要在今天这个日子成为妻子的新娘,请上前来。」



门一开,礼拜堂内便充满赞叹。



赞叹的对象既像是完全就是个天使的缪里,也像是高大身材反而使洁白礼服更引人注目的美丽艾尔娣,抑或是昂首挺胸坐在她们周围,由银狗白狗构成的毛海。



就连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缪里,也在这时候显得紧张。我往她使个眼色,她跟着微微点头,牵起艾尔娣的手向前走。脚边的狗群也随之动身的景象,令她们宛如漫步云端。



真亏他们能弄来这么多狗,这样的排场也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普利斯托家一众剽悍的亲属,都为他们领地公主的美貌看傻了眼。即使隔着一大把毛茸茸的胡须,也看得出他们都凝神注视着她。最夸张的就是她父亲,红发都竖起来了。



艾尔娣依照流程停在父亲面前,挽手感谢他的照顾。



看得出父女之间充斥着超乎死板婚礼致词的紧张。



在他们背后,缪里正在对狗儿们使眼色。原本如白色地毯般挺立不动的狗,一个个悄悄散布到座位之间。



艾尔娣结束对父亲的致谢后,缪里再度牵起她的手来到梅尔库里欧面前。艾尔娣没看我,缪里则看我一眼后微微点头,从两人面前优雅地退开。



「新郎,梅尔库里欧.柴达诺。」



梅尔库里欧随我唱名而看来。



「新娘,艾尔娣.普利斯托。」



艾尔娣向我看来。



我接着说的,是在这个重复了千千万万次,受过无数祝福的结婚仪式中,就连对圣经内容丝毫不感兴趣的缪里都晓得的「无论健康或患病」那段誓词。



梅尔库里欧要咽下紧张般大口吸气,回答:「我发誓。」高出他一个头的艾尔娣也垂着眼回答:「我发誓。」



「那么,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礼拜堂两侧,各有一人手捧符合贵族身分的红色绒布走来,恭敬揭开。



布上各摆了一枚金色戒指。



梅尔库里欧先拿一枚替艾尔娣戴上,接着艾尔娣也替他戴上。



梅尔库里欧紧张地微笑,艾尔娣也对他笑。



其中的确能感到他们的感情。



那就是一切了。我不禁想,这就够了不是吗。



神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人却无法看清一切。



例如每个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



「我宣布两人正式结为夫妻。」



当我如此高声宣言,来宾们立刻热烈鼓掌,可说是掌声雷动。



梅尔库里欧牵起艾尔娣的手,收紧嘴角向来宾优雅行礼。艾尔娣也与丈夫一同弯腰,沐浴于掌声之中。



在他们背后,我念出听取典礼流程时他们给我的祷文。



「接下来,根据两家地域自古流传的习俗──」



持续至今的掌声,忽然出现微妙的变化。



这就是所谓掌声随时会停的奇妙时段吧。依然在眼前保持鞠躬姿势的艾尔娣似乎也察觉到气氛有变,露出礼服的健壮背肌都紧绷起来了。



「我们要在此考验神所认可的这对新人……」



念到这里,两只狗来到祭坛前。它们都有洁白的毛发和圆滚滚的黑眼珠,骄傲地摇摆蜷得圆圆的尾巴。



接着,众人终于注意到了。



狗嘴上衔着剑。



「啊,那不是──」



从某人慌张地这么说的那一刻起,来宾之间的白色地毯一齐动身。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叼起剑柄,凭流浪生活锻炼来的速度奔向出口。



来宾们急着想抓狗,可是长椅的间距太窄,这些人又特别高大,难以动作。场面转眼乱成一团,不知情的人还当作是余兴节目,跟着起哄。



圣歌队的少年们以为那场粗鲁仪式已经开始,歌声不再那么庄严,而是唱起鼓舞部队用的雄壮战歌,待命的乐队也用力敲起大鼓蜂拥而上。几只狗跑出礼拜堂时,嘴里的剑鞘狠狠敲到乐手的小腿骨,令他痛得倒栽葱摔下来,更是引起众人的大笑与兴奋。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的,就只有艾尔娣的父亲等少数几人。



「大哥哥!」



缪里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眼中闪烁灿烂的光芒,手里还多了不知谁的剑。弯着腰的艾尔娣也开始动作,她的手缓缓伸向狗衔着的剑,彷佛要将她累积至今的愤怒全寄托在这上面,也像是在展现她的决心。毕生的训练,都是为了这一刻。



然而,有只手阻止了她。



「艾尔娣。」



随着一派轻松的声音,梅尔库里欧拿起了两只狗所衔的剑。



「你不用拿剑。」



艾尔娣抬起头,梅尔库里欧站直了身。



「来吧!我的名字是梅尔库里欧.柴达诺!要娶美丽的艾尔娣为妻!」



梅尔库里欧依从可能是源自古老战争时代的仪式,高举右手的剑报上名号。



茫然之中,艾尔娣还是将手伸向梅尔库里欧左手的剑。



但他似乎早有预期,扔掉了左手的剑。



「梅尔库里欧!」



那悲痛的叫喊让他有些讶异,但很快就转为笑容。



「没事的,艾尔娣。相信我。」



「不行啊,梅尔库里欧!你什么都不懂!」



几个男人,偷偷接近如此大叫的艾尔娣背后。



「唔,做、做什么……放、放开我!」



艾尔娣的叫声被涌来的人们淹没,受制的她很快就和拿起剑的梅尔库里欧消失在人墙另一边。



抱着剑的缪里也手忙脚乱地想松开剑扣,要过去救人的样子。我抓住她的肩拉到身边。



「大、大哥哥!快拿武器给艾尔娣啊!」



缪里一边说,一边往装满麦谷的小囊袋伸手。



她恨不得立刻变成狼,救走悲剧的新娘。



就在快急哭了的缪里抬头看我时──



「还不把你们的手放开!你们的公主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妻子了!」



梅尔库里欧拔剑这么说,原本要挤扁他的人墙稍微后退,腾出些许空间。从人缝之间,能见到艾尔娣有如受缚的公主般被人架住。然而死命挣扎的她,即使是三个浑身肌肉的大男人也抓得很勉强。



这画面,让我叹出好大好大一口气。



「很好,那就让这把剑问问你到底够不够资格作我女儿的丈夫吧。」



艾尔娣的父亲答覆了梅尔库里欧,捡起他扔下的剑,拔剑舍鞘。别说体格不能相比,就连外行人也能一眼就从他们举剑的姿势看出剑术也有巨大差距。



艾尔娣死命挣扎叫喊。



「梅尔库里欧!」



紧接着,艾尔娣的父亲扬起了剑。



比起声音,光更夺占了我的耳朵和眼睛。



落雷般的金属撞击声使我骤然缩身,为剧烈的剑击发寒。缪里甚至忘了眨眼和呼吸,拼命想甩开我的手协助梅尔库里欧。被我制住以后,她露出从没有过的愤怒眼神。



「大哥哥,为什么!」



要是再拉我,就算是大哥哥也──



「缪里。」



听我唤她的名,能为他人真心愤怒的善良缪里用骇人的狼眼瞪我。



可是我冷静地承受她的眼光。我并不是瞧不起她,也没有抛弃艾尔娣和梅尔库里欧。这全都是因为缪里她们离开后,艾尔娣的父亲与我当面谈的那些话。



「你放心,他们都只是想为对方好而已。」



「……咦?」



我不知这疑惑的声音来自缪里还是艾尔娣。



因为人墙另一边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



一副文弱书生样的梅尔库里欧,居然漂亮挡下了艾尔娣父亲的剑。



「哼!」



下一剑是往身体横扫而来,梅尔库里欧再次成功接挡,火花迸散。虽然他细瘦的身躯几乎要被打上空中,但他的确是接住了。



他重整踉跄的脚步重新举剑,柴达诺家的人短瞬之后踏起脚大肆喝采。



「就是这样,上啊!不要怕普利斯托之狼!」



听见这样的声援,这次换胡须男这边喊起来了。



「柴达诺的白毛都是羊毛!快拔下来!把他拔个精光!」



在起哄人群的中央,梅尔库里欧接连挡开艾尔娣父亲的剑。艾尔娣惊愕得睁大了眼,缪里也傻眼看着我。



梅尔库里欧每挡一剑,礼拜堂就响起要掀飞屋顶的欢呼。圣歌队的少年们也不甘示弱地高声歌唱,乐队加紧敲鼓吹奏。



「人称普利斯托之狼的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即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梅尔库里欧仍果敢地如此大喊,并在艾尔娣的父亲回答之前单手将剑甩一圈,以有点蹒跚,算不上英勇的动作勉强将剑扛上肩,伸出另一只手。



新郎伸手的对象,当然不会是别人。



「来啊,艾尔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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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三人联手架住的艾尔娣恍惚地落到地上。



她腿软了似的瘫坐在那,抬望梅尔库里欧。



汗湿的额上沾满美丽金发的梅尔库里欧强行拉起了她的手。



「以后由我来保护你!我梅尔库里欧.柴达诺,要保护自己的妻子艾尔娣!」



这时艾尔娣的父亲一剑砍来,梅尔库里欧以单手的剑弹开。



事到如今,谁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梅尔库里欧瘦弱的手臂显然已经累得光是举剑就很勉强,但艾尔娣父亲的剑还是软绵绵地弹开,掉出手中。



「艾尔娣,路开出来了!我们走!」



恍惚仰望的艾尔娣受到梅尔库里欧的拉扯而踉跄,在他的搀抱下站起后,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明白父亲他们为何带上武器,为何梅尔库里欧自信十足地要她放心。



艾尔娣望向父亲,父亲举手投降。



她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要哭出来,但闭眼再睁开之后,她眼里只剩下梅尔库里欧──一个比她矮一个头,完全是家境富裕的瘦弱少年贵族。梅尔库里欧说过他曾请求父亲让他游学学诗,反被痛骂一顿,相信连剑也没握过几次。



但是,他仍认为自己要够坚强才能成为艾尔娣的丈夫。艾尔娣因为自己有副锻炼剑术而来的高大身躯,自嘲与新娘无缘,而梅尔库里欧也有类似的想法。



那么艾尔娣的父亲他们呢?



「这样就……可以了吧……?」



一张张胡须脸紧张地这么问,目送梅尔库里欧牵着艾尔娣的手,像骑士故事最后一幕那样拯救公主奔出礼拜堂。有人还在架住艾尔娣时脸上被她狠狠踹了一脚,鼻血直流。



「当初还怕公主把整个婚礼闹翻了呢……」



「我还想拿梅尔库里欧先生当人质跑掉算了。」



「幸好没有真的砍起来,这身锁子甲是白穿喽。」



艾尔娣的父亲出现在准备室,说的就是这些。



艾尔娣对结婚从没有表示过一丁点兴趣,又不懂裁缝与烹饪,只知道成天练剑。



女儿向父亲学剑,父亲当然很高兴。然而他也是有一般父母的担忧,觉得适婚年龄的女孩总不能都是这样,于是想撮合女儿和曾经在故乡活动中见过面的梅尔库里欧。



结果女儿一下子就和梅尔库里欧腻在一起,让作媒的父亲吓得措手不及。甚至看他们聊得太久,想帮梅尔库里欧一把,问他们「艾尔娣喜欢剑,挥几下给她看看怎么样」。而这份惊奇,很快就成了怀疑。



艾尔娣是个聪明伶俐,心地善良的女孩,很可能当场就看出父亲怕她嫁不出去才替她介绍男性,只是不说出口。而且介绍得这么突然,再怎么迟钝也会看出父亲的打算。那么艾尔娣会不会是替父亲着想──不,替只有历史悠久,根本不懂赚钱普利斯托家着想,才会想嫁给富裕的柴达诺家继承人呢?



不然从未吟过一行诗的艾尔娣怎么会那么开心地和梅尔库里欧聊诗?「你什么时候对诗词感兴趣了」?



撮合他们的父亲忍不住这么想。



可是还来不及了解艾尔娣真正的想法,梅尔库里欧也似乎爱上了她。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进展愈来愈快,进退两难。



难道他们是真心相爱?不过……



对女儿的担忧逐渐让父亲辗转难眠,但不是舍不得宝贝女儿,而是因为艾尔娣是个爱剑胜过三餐的野丫头。



也就是说,他是真心害怕女儿临时变卦。艾尔娣过去不知惹过多少麻烦,让他怎么也放不下这个心。



甚至到最后,他还相信女儿是跟他赌气才结这个婚。



认为女儿对父亲将她也当其他普通女孩一样看待感到失望,想以搞砸婚礼的方式强制退婚。



父亲在缪里和艾尔娣离开房间后冷不防来到房间那当时,这位遇上百战猛将也不会畏惧的大汉居然哭丧着脸倾吐他的心事。



父亲东猜西猜,就是没猜到女儿真正的心思,实在教人唏嘘不已。但我也很快就注意到父亲是因为疼爱女儿,事情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由于女儿热爱练剑,他从来没说过女生长那么大了不该练剑这种话。比起一般常识,他更尊重女儿的兴趣。



所以他才会误判艾尔娣的想法,而艾尔娣这边也同样猜错了父亲的用意,才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艾尔娣是认为,父亲和她过去只会聊剑术和战斗,无法突然就和他聊恋爱话题,更别说分享她对梅尔库里欧即兴作诗的感动了。害怕做这些事,会让父亲以为女儿原来如此软弱。



这就是一切的起点。



于是来找我求助的父亲这么说了。



希望我无论艾尔娣说了什么,都一定要完成这场婚礼。



说得只差没跪下来求我了。



还说他安排了会让艾尔娣重新爱上梅尔库里欧的节目,爱剑胜过一切的她一定会喜欢。因为梅尔库里欧也为了讨艾尔娣开心,找他练过很多次剑。



这句话让我发现,梅尔库里欧一样也掉进了陷阱里。



除了长叹,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神无所不知,但人并非如此。人只能以某一角度去评断另一个人,而这个角度往往比自己所知的更窄。



因为这个缘故,凶悍的父亲在女儿的问题上那么惶恐,梅尔库里欧没想到艾尔娣真的对丈夫的剑术一点也不感兴趣,艾尔娣自己也以为梅尔库里欧应该会比较喜欢削肩细腰,温柔婉约的妻子。



父亲完全不认为粗鲁的女儿真的会谈恋爱,女儿也认定强悍的父亲只会接受强悍的男人作普利斯托家的女婿。



想想人们为何会以鲜奶油与砂糖妆点婚礼。



那是因为恶魔怎么看都不像喜欢甜食的样子啊。



「……那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缪里将剑归回原主,不想再管了似的盘腿坐下来。好几只狗围在她身边,给缪里这头狼摸头,开心得直摇尾巴。



「说不定是一点辛香料吧。说起来,我们也因为外表的关系才会碰上这件事啦。」



缪里叹口气,一个个给身边每只狗摸头后说:



「……话说回来,艾尔娣好可爱喔。」



她所望之处,柴达诺家和普利斯托家的人正肩并着肩走出礼拜堂。他们为了让这场婚礼顺利完成,做了很多安排与准备。新郎新娘手牵手跑出礼拜堂的模样,使他们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缪里往我向她伸出的手注视片刻,说:



「大哥哥,你会想要骑士跟公主那种的吗?」



不知那是什么意思,总之我老实回答。



「我不适合当骑士。」



「……」



缪里默默牵我的手站起来。



「那牵着我的手走下去的大哥哥是什么角色?」



「你自己都说出来啦,哥哥嘛。」



她立刻嘟嘴吐舌,用力掐我的手。



然后瞪着我说:



「经过这件事以后,你不觉得只有你一个这样想吗?」



人总是以外表评断他人,很难推翻一度建立的印象,且往往无法正确评断自己。



即使大多时候正确,也不是一定正确。



「就算我错了,也比你自以为是大人要好啦。」



「嗯啊!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真是的,连自己的剑都准备了,你是真的想砍过去啊?」



混淆冒险故事与现实的界线,不是大人应有的行为。



「只要你还是小孩,就永远是我的妹妹。」



「大哥哥大笨蛋!」



缪里的叫声吓得狗儿全都竖起耳朵。



「好好好,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收拾掉吧,你还要在中庭切蛋糕给新娘呢。」



她搂住我的手,想咬一口似的把脸贴上来,呜呜叫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啊~!我也好想赶快当新娘喔!」



接着拉住我的手跑起来。



「大哥哥,我们走!大餐要被人吃完喽!」



「咦?缪、缪里,不要跑!」



「哈哈哈哈!」



我们就这么一起跑到中庭,明白自己都是白操心的每个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大肆庆祝。



再加上酒的催化,场面一下子乱到不行。



艾尔娣和梅尔库里欧感谢我的帮助,双方亲戚也谢个没完。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到头来他们都只是为了对方好而已。



发生于劳兹本一隅的婚礼就此顺利完成,我们也得到了与缪里发色十分相近的小狗,返回海兰租借的宅邸。



刚进门就遇到办公归来的海兰,我们疲惫的样子让她看傻了眼。请她容许明天再报告详情后,我们便匆匆撤回房间。在宴会上一直跳舞的缪里,累得抱着小狗倒在床上。真受不了她。



缪里摸摸开心小狗的头,放到床下,用又累又兴奋的眼看来。



「大哥哥,还记得你答应我的吗?」



「答应什么?」



她躺着伸出双手说:



「回房间以后要给我抱抱啊。」



为婚礼盘起的漂亮头发,和她疲倦的恍惚表情,看起来忽然好成熟。变成一只坏狼,要迷惑走在信仰之道上的羔羊。



她或许就是要我这么想吧,但我可不是白照顾了她十几年。



「对了对了,其实我瞒着你带了一个纪念品回来。」



「……唔?」



「忘啦?你不是很想要他们的大餐具吗?」



「咦?咦!」



就是用来祝福新人一辈子不愁饿肚子的超大型餐具。



缪里立刻坐起,像看见肉的狗一样爬过来。



「大、大哥哥,你该不会是终于──」



我将纪念品拿到脸上突然充满少女情怀的缪里面前。



「你有吃到吧?听说艾尔娣小姐故乡的特产,就是那种用小麦做的面条。这个就是煮面条时用的工具。」



我拿出的工具整体像个细长板子,一端有许多突起。



将这一端伸进锅里搅拌搅拌,就能把面条勾出来。



「咦……咦~」



见到与期待完全不同的东西,让缪里全身都泄了气,耳朵尾巴无力下垂。



我坐到她身边解释:



「别急嘛。我一看到它,就觉得非常适合帮你梳毛喔。」



缪里抬头看我。



彷佛从作梦也想不到的地方捡到了金块。



「这么大一把,就算你变成狼也梳得起来。你不只是头发,身上的毛也很漂亮,狼形这边也应该要好好保养才对。」



缪里嘴抿成一线,小狗顺着她的腿往上爬。



当小狗终于爬到床上,缪里的腰带、上衣、裤子等衣物接连掉到它头上。它扭呀扭地爬出衣服底下时,上头多了只银色的狼。



「……缪里,不要啦,这样我怎么梳……缪里……!」



大狼按倒了我,鼻头抵在我脖子上猛蹭,喊停也没用。尾巴摇得像是快甩掉一样,狼的骄傲都不知上哪去了。



头不经意往旁一转,见到小狗疑惑地盯着我们看。



「帮我说她几句好不好?」



念念这头变这么大也一样爱撒娇的狼。



「汪呼。」



小狗叹气似的叫一声,坐下来用短短的腿搔脖子。



脱落的银毛往空中飞散。



在这个漫长冬天结束,温暖春天终于到来的时节,又一幕过去了。



◇◇



离开温泉旅馆旅行的年轻人终于又捎信回来。纽希拉好不容易脱离冰封期,但早晚依然冷飕飕。咱在门边壁炉烘身子时,经常出入纽希拉的商人送信来了。



换毛的季节又到喽。咱藏好耳朵尾巴领信,信上传来浓浓的气味。



「嗯。」



解开捆信绳,掰断封蜡一看,见到一行行寇尔小鬼工整的字,其中夹杂不少缪里往右上歪的字。看着看着,咱的嘴角也歪了。



「喂~赫萝,要帮你温点葡萄酒吗?」



伴侣拿着锡制酒杯探出头来。



「嗯,帮咱温点。」



「好好好……怎么,有信啊?缪里的吗!」



最近这阵子都没有寇尔小鬼和女儿缪里的信,让伴侣睁大眼睛冲了过来。



所以咱大发慈悲,把信上内容告诉他。



「信上写说,寇尔小鬼和大笨驴缪里办婚礼了。」



虽然省了很多,但没说谎。



这肯定会吓死这个拿女儿没办法的傻伴侣……结果是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和东西打翻的声音。



「啊~!汝做啥啊汝!葡萄酒耶!」



锡杯都掉了,伴侣还是面无表情地杵在那发呆。



「缪里她……缪里她……」



「大笨驴!只是寇尔小鬼扮僧侣帮人办婚礼,缪里去当伴娘而已啦!」



「咦?真、真的吗?没骗我?」



这家伙明明拿得出令咱贤狼都瞠目结舌的智慧与勇气,可是大多时候比牛还笨。



「真浪费……汝这大笨驴真的是喔……」



「喂,信给我看一下。真的不是缪里嫁人了?」



「冷静点啦!喏!随便汝看!」



咱将信塞给大笨驴,捡起他弄掉的锡杯。



幸好杯口小,里头还留了点。



晚点叫大笨驴自己擦。



「啊啊,真的是这样写……搞什么……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现在就这副德性,缪里真的嫁人以后怎么办喔。虽然让人很受不了,但咱贤狼可是慈悲为怀的好妻子,有件事还没告诉这个呆瓜。



「咦,南方地区的某种餐具正好适合梳毛,这几天要找人送过来呀。」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寇尔小鬼在春天先一步到来了的山下世界怎么度过缪里的换毛期,倒是不难想像。从捆信绳上就看得出来了,而且伴侣手上的信即使隔了这样的距离也传来浓浓的气味。



感情好到谈结不结婚实在很无聊的气味。



大笨驴伴侣是人类,闻不到那种气味。真希望他知道咱不告诉他乌云罩顶的好意,好好感激咱一番。



「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咱回伴侣一个微笑,站到他身边去。



「梳毛的用具呀?今年换毛的季节又到了,要给汝刷刷才行喔。」



「好好好,我早就替你订一大堆梳子了。」



明明很高兴,还说得很无奈的样子,实在可恶。



「要轻轻地梳喔?」



伴侣笑着耸耸肩,开始擦地上的葡萄酒。看他可怜,咱也来帮忙算了。这么有趣的玩伴,给缪里这只年轻大笨驴糟蹋太可惜,配还嫩得很的寇尔小鬼就够了。



「怎么啦?」



伴侣注意到咱的视线,一脸看不懂的表情。



逗得咱嗤嗤笑,回答:



「没事没事。」



漫长的冬天就要结束。



现在这雀跃个没完的心情,咱要全推给季节。



话说回来,见到这两个年轻人旅行得这么开心,咱也不是一点也不羡慕。



旅行。



旅行啊。



「哼。」



咱苦笑着喃喃说:



「都不会再去旅行了,还说这做啥。」



长满冬毛,有所期待般膨胀的尾巴,一摸就垮掉了。



但是,世上总有惊奇不完的事。



不久之后,贤狼发现自己的料想也有失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