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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男子汉(1 / 2)



武腾里伽于是在我五年级时的秋天转学进我们学校的。



我所居住的四国高知市,是个人口大约30万左右的小城市。城市中心耸立着高知城,也就是说,这是一座古城脚下的小市镇。长曾我部一族是本地的豪族,后来,那位因老婆而出名的山内一丰也入住了进来,于是江户时代期间,这里就一直作为山内一族的城下城而兴盛着──这些都是在四年级的日本史课上学到的。不过说到底,这里名气最大的人还得说是国民之星阪本龙马吧。



注:见性院(1557-1619)山内一丰的妻子。原来名为【】,与山内一丰结婚后改名为【千代】。当时丈夫山内一丰仍身份低下,见性院用嫁入时的所有财产来购买名马,又借为织田信长准备马具的机会使信长见到山内一丰的能力,后山内一丰受封为土佐一国的国主。



总体来说,这座小城宽敞舒适,我很喜欢这里。不过之所以会说得这么轻松,也是因为根本没去过其它城市吧。



贯穿城市东西流淌的镜川最终注入大海,在这条河的不远处,就是那所与我相处了六年的学校。这时一所以初高中六年制教育而骄傲的私利命门学校,老百姓们都知道,这所学校的升学率在县里是最高的。市里的学生们都视这里为少爷小姐学校,不过学校里也的确存在着这种风气。从小学起就开始上私塾被看作是天经地义的事,雇用家庭教师的家伙也是数不胜数。父母们基本上都是大学毕业,十分关心孩子的教育,而且家里也的确有能力雇用家庭教师??这类学生在学校里占据了绝大多数。



初中时候被称为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高中时被称为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这种特殊的叫法也充满了浓厚的精英气息。去城里的唱片店时,如果你说一句这次运动会五年级一定要露脸,那么就算你没穿着学校制服,周围人也会明白这些家伙是那所学校的学生,这种特殊的叫法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方便的身份标签。所以就算因此在暗地里被人奚落,也的确是没办法的事。



一个年级大约有200人左右,经历了六年间的重新分班后,会接触到很多不同的面孔,因此就算不是同班同学,大家彼此之间也基本上都认识,于是伙伴意识就变得相当强烈。如果听说我们学校的女生正在和县立第一高中的家伙交往,那么只要这个女生不是丑八怪,男生们就都会忿忿地说竟敢对我们的女人出手。同样,如果某个男生和一位被看作是美女的土佐女孩交往的事被披漏出来的话,那么只要这个男生长得还不是太糟,他在班级女生之间的形象就会迅速恶化。



正因为是这样一所家族气氛浓厚后,社交范围狭窄的学校,所以中途转学来的学生才会显得格外醒目。一般的转学生都是在初中三年级和高中四年级时转来的,之后会被插入一个大约五十人左右的班级中,插班考试非常难,因为五十多人中大约有一半都是尖子生,他们是学校提高名门大学升学率的固定砝码。



里伽子转来那年,是高中五年级的秋天??距离毕业就只有一年了,在这种时候插班进来,实在是非常罕见的事。不过只要大学考试时有把握能考上知名大学(不管是京阪神地区的还是关东地区的),那么学校方面也肯定还是会网开一面的吧。



认识这位不合时宜的插班生,是在世俗所说的高二那一年的暑假里。



那一年暑假,我刚好满十七岁,正在带屋町(译注:高知著名室内商业街)一家以观光游客为主要客源的饭馆里打工,负责的工作是送货和洗盘子。无论我怎么拚命系,盘子还是会象施了魔法一样源源不断地被送来,同是一个似乎是负责在中央市场进货的转势大哥还总是对我吼着我说打工的!你还不快点而去送货啊!。每当这时我都会后悔选错了打工地方。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不干活就拿不到钱,所以我只能不停的将护手霜涂在因洗涤剂而变得粗糙的手上,然后继续回去默默地工作。



升上五年级后没多久,我们一直搁置的修学旅行目的地终于有了正式结论,最终确定为夏威夷,当时,只有五年级的学生能够得到学校认可,在暑假期间打工,而且所需手续只是打工地点负责人的签字和家长的保证书。这主要是学校方面考虑到,打工可以让学生们能够挣取一部分旅费和零用钱,从而减轻家长在这方面的负担。不过实际上,真正为了赚取零用钱而去打工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家长都认为,与其为了旅费和零用钱去打工,还不如利用这些时间去上暑假补习班呢。



一方暑假,我就马上到饭馆打工去了。可能是因为连续工作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吧,到了八月中旬时,我已经?了有4斤了。真是一个辛苦的暑假阿。



在这严格日子中的某一天,我傍晚下早班回到家时,接到了松野丰打来的电话:杜崎吗?你赶快来一下学校,现在出门的话还来得及,我在三班教室等你,松野只说了这么几句便挂断了电话。虽然我已经累得不成人形了,都快直不起腰了,但还是立刻蹬上自行车直奔学校。无论什么时候,松野丰的事都是第一优先的。这件事没有任何理由。



夏日的炎热仿佛达到了顶点,那一天傍晚更是显得格外湿闷。阳光的热度还没有褪去,镜川的河面被照得闪闪发亮,我一边俯身蹬着自行车,一边侧头远望镜川的河水。闷热的路面不断向我返来热气,一整天的待在空调房间里的我,此时轻微出现了某种奇妙的晕眩感觉。



说起松野,他在六年里从来没有和我分到过同一般,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确信松野是我的好朋友。即使现在因为上大学而分开,我心里还是存在这样的想法松野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这一点从来没发生过改变。



我有一个叫英理的表姐,目前在本地的广播电台工作,他特别喜欢电影,尤其是西部片,有时候还会和东京的影迷朋友交换录像带。在地方小城里,这种程度的人已经有充分的资格被称为OTAKU了。有一次,我无意中问到她明明是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看西部片啊?,英理怀抱着一本旧节目单,以入迷般的眼神回答说难道你不觉得他们都很帅吗?这些片子讲述的都是如何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男子汉的故事,什么呀,不就是打来打去么。的确是这样,不过西部片真正讲述的其实是如何由男孩变成男人的故事。片中出现的男人从来不会心情浮躁,满嘴抱怨,他们只会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当中。在西部片里出场的男人们全都很棒,不论他们是否已经成为了男子汉。也许在英理眼中,周围那些现实中的男人们都属于满嘴抱怨类型的吧。



当时电影院里并没有新的西部片上映,所以我仍然心安理得的保持着对西部片不感兴趣的状态,不过只有一件事始终缠绕在心头无法散去,那就是??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男子汉呢?男子汉??总觉得这个词十分帅气,叫起来也很响亮。



从这一点来看的话,也许对于我来说,松野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一个急转弯,我冲进了校门,摇摇晃晃地跑进了一片寂静的教学楼。暑假期间,这里一直在进行针对不同学年,科目的讲习,现在讲习已经结束,学生们都回家了,老师们则都呆在办公室里。所以,在我爬上三楼来到五年级三班的教室的过程里,没有遇到任何人。



打开教室门,我看到了松野。他站在窗户旁,向外探出身子张望着下边的操场。松野身材瘦长,长得是一副书生模样,他直愣愣的盯着下方的样子,就像是因烦恼学习和考试而想不开,一心要从三楼窗户跳下去似的。不过松野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大大咧咧的问道:喂,叫我来干嘛呀?



啊?,松野转过身来,嘟囔了一句还挺快的。然后就招手要我过去。我走过去,站在松野旁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在教学楼一层面对操场的一侧,可以看见老师办公室的窗户,窗户旁现在正站着一个女生。由于窗户被完全敞开着,所以看得十分清楚。



那是谁呀?



咱们年级新插进来得转学生,叫武藤理伽子,松野用他一贯毫无感情的平直声音说道。



咱们年级?五年级?



对啊



在五年级下半学期转过来,真是太少见了



但还是让她转来了啊。刚才我正准备回家时,遇见了我们班主任小杉,小杉正带着那个女生参观校园。小杉告诉我说,这个女生从九月份起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还让我跟她打个招呼



那你干嘛这么兴奋啊?



松野直起身子,一副觉得我不知所谓的神情,笑着数落我说:当然兴奋了,以后的乐趣会大大增加嘛,武藤可是个大美女呀!



哦?,我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于是马上探出身去,努力眯着眼想看清对方,无奈操场的树太碍事,把脸全都挡住了。



根本看不见呀,而且也不可能直接跑到办公室去看



你要真想看的话,可以找些向老师请教问题之类的理由进去嘛,怎么样,要不要去啊?



不用了,倒也没那么想看,虽然我此时的好奇心十分强烈,但还是马上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在暑假期间到老师办公室去。不息的树一本也没带,整天都一门心思地投入到打工上??这种状态下的我实在不愿意碰见老师。



那个时候的我,可能的确有些执着过头了。



我和松野的友谊开始在初中三年级。当时是我们本来预定要去京都进行一次四天三宿的修学旅行,但中途却突然被取消了。



在决定取消前,学校先把监护人召集起来开了一次会,提前给他们作好了思想工作。之后,在一次全校晨会上,校长宣布说:今年的初中三年级修学旅行被取消了,今后,初高中的修学旅行间被合并成一次,安排在学习和考试压力较小的五年级举办。



虽然已经从家长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是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我们三年级学生这边顿时象捅开了马蜂窝一样鼓噪起来。然而校长只是瞥了一眼初中部的学生,就马上对五六年界的学生们发表起了宏篇大论:去年的应届升学率,我们彻底被县立第一高中赶超过去了。监护人们都感到,此时实在是愧对那些为我们树立了优良传统的前辈们。为了洗刷耻辱,现在这届六年级的同学们就一定要努力,否则,三年同学们做出的牺牲就会失去意义。说这些话时,校长的神情异常悲壮。



后来我们听说,几年以来,新创办的私立学校和我们的老对手县立第一高中都逐渐赶了上来,焦虑的家长和毕业的前辈们纷纷发出质疑之声,而从学校的立场出发,也的确很有必要摆出重新振作,加倍努力的姿态来。



然而,取消初中三年级的修学旅行,合并到高中五年级一次进行到底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对此我至今也搞不明白,但是就更不明白了。



所以那天放学后,我和班里五个关注此事的人一起,找到班主任进行抗议。我的性格很老实,一直以来也都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从来没产生过什么出格的想法。会做出这种事,基本上也只能够解释为还没有从前阵校庆的散漫心情中恢复过来。



作为几个人的代表,我对班主任??教音乐的女老师狭山小声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接受这种做法,取消修学旅行并不能使大家的成绩提高上去,而且对此学校又没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因此我们都感到十分不满。



话刚说完,坐在对面的四年级数学老师川村就突然?!的一拍桌子,生气地吼到这种话,等你进了全国模拟考前100名再说吧!,我上回考了第89名,本可以默不作声的我,却忍不住让这句话脱口而出,这主要是因为川村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我没有沈住气。



由于这句话出现的时机十分恰到好处,所以无论是狭山老师,还是与我一起来的同学们,甚至更糟的是,就连办公室里的其它老师,也都一起嗤嗤地笑了出来。当然,我们只笑了一下就马上住嘴了,由于此举确实比较好失礼,所以大家全都把头低下了。



满面通红的川村占了起来,吐沫横飞的叫到:你们不就是仗着狭山老师是女的,所以才这么无法无天的吗?,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没有道理的借口,不过我们心里清楚,川村本来就是一个很蠢的人。



从那次以后,我就越来越深的体会到:吵架的时候,只要胡乱叫嚷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就完全可以取得胜利。谁嗓门大谁就能赢??这绝对是一条真理。



于是,我们最终只好把嘴闭上,沮丧失落的离开了老师办公室。作为一个初中三年级学生,能做的事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一旦挨了骂,就会马上向撒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当时心里也觉得,抗议的事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吧。没办法嘛,这件事已经决定下来了,不可能再改变,反正我们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所以还是很了不起的,是不是???我们的心情就好像是刚输掉高中棒球联赛的运动员,十分单纯,谁让我们都只是初中三年级学生呢。



不过一个礼拜之后,在周一的晨间例会上,校长刚讲完话,初中的生活指导老师村赖就走上了讲台。他一边神经质的哆嗦着脑袋,一边说道:关于取消初中部修学旅行这件事,我们已经召集监护人开过了会,取得他们的谅解。虽然一部分学生表示出了异议,但相信也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产生了误会。作为学校来说,还是很希望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解释,因此现在想确认一下有异议的学生人数,请对此事感到不满的同学举手!



明媚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倾泻下来,礼堂里漫溢着暖暖的光芒。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在校长讲话期间,我曾在心里盘算着马上就能到海边游泳之类的事情。



马上我就发现,列队站着的三年级学生全都在看着我们??更确切的说是看着我,还有很多人是特意扭过头来看的。实在不知道如何描述当时的情景,整个礼堂的视线仿佛在一瞬间集中到了我身上,根据当时的感觉,好像所有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都在盯着我,这甚至让我产生了某种错觉??在今后的人生里,我可能再也无法得到如此程度的关注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固执的人。平时总是规规矩矩的,也懂得见风使舵的道理,当时机出现时,也能很识时务的做一个好孩子,总之就是个极普通的小孩。相比起来,可能我的两个弟弟要更为任性、反叛一些,他们从来不会在自己的主张上作出让步,完全就是一幅冥顽不灵的样子。



那天,我之所以会举手,也绝对不是因为什么自豪感和意气用事,也不是因为正义感,当然跟骨表示因为信念。我才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只不过,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当时的我却感觉到??如果现在不举手的话,那么等以后到了非举手不可的时候,就会真的举不起来了,只能一味没骨气的低头忍让。



所以,我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眼,最终将手举了起来。



就在我的手似举非举的时候,礼堂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哦??的感叹声,这阵感叹声比我举手的动作还要快一拍。



我诧异的睁开眼,看到身边站的那列人此时都转到了与我正相反的方向,站在那个方向的是四班。我顿时感到一阵可笑的失望,也朝那个方向卡了过去。在黑压压的一群脑袋中,赫然冒出了一只包裹在学生服里的手。和我攥紧拳头的举法不同,这只手的举法十分正规,完全就像是运动会时运动员代表上台宣誓时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