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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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是言灵。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第一章
被宣告的话语,称为预言。
坐落各处的平房,几乎都熄灯了。
现在是即将迈入另一天的时刻。
某处响起的婴儿呱呱落地声,钻过了夜晚的黑暗。
小屋的小窗子透着灯光,传出洪亮的哭泣声。
地炉里点燃的火焰照亮了产房,橙色的朦胧火光,从半开的板窗洒出来。
离地炉稍远的木地板房间叠着好几张草席,上面铺着陈旧的布。
几个米袋叠放在草席的一端,穿着白色单衣的女人背靠着米袋。白发老婆婆单脚跪在女人旁边,怀里抱着一个用全新的布包住的新生儿。
「你看,清洗干净了。」
老婆婆把刚出生的婴儿交给了女人。婴儿才刚泡过在地炉里烧开的新生儿洗澡水,满脸通红地哭泣着。
婴儿的父亲和祖父坐在女人旁边,看着终于生下来的孩子,眉开眼笑。
老婆婆是产婆,被请来帮女人接生。哭泣的婴儿的父母亲,也是她接生的。
在这个榎之乡,没有一个人不是她接生的。然而,她已经决定,这个孩子将是她接生的最后一个婴儿。
她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灵了,腰也弯了许多。
最后一个接生的是村长的孙子,对老婆婆来说是幸运的机缘。
这次是严重难产,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没救了。没想到,经过很长的时间才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婴儿,竟然哭得比老婆婆接生过的任何婴儿都大声。
听到婴儿的哭声,感觉到强韧的生命力,奄奄一息的母亲才松了一口气。
「是个充满活力的继承人呢。」
产婆细眯起眼睛看着婴儿。
首领一家人都泪眼婆娑地点着头。
统领榎一族的首领,轻轻把手伸向了他的第一个孙子。
这时候,有人冲进了产房里。
「不好了!」
是村子的年轻人。这个男人家里有只怀孕的牛,听说傍晚左右要分娩了。
榎之乡是靠近土佐与阿波国境的深山里的小村落,村里所有人都很照顾种田时需要的牛。
不久前死了一只老迈的母牛。有小牛出生,可以增加劳动力,减轻种田的辛苦,所以村人都很期待。
首领还来不及开口问怎么回事,脸色苍白的男人就先说了。
「件……!」
在场的所有人的脸都僵住了。
刚刚出生的婴儿在诡异的氛围中,哭得更大声了。
年轻人的话出人意料之外,首领愕然地说:
「件……?」
那是妖怪。
年轻人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瞥了一眼似乎因为恐惧而哭泣的婴儿。
「件说了什么?」
首领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僵硬了。
凡是榎一族的族人,都知道件是怎么样的妖怪。
件一出生落地就会说人话、说未来。
会宣告被称为预言的话语。
表情紧绷的年轻人,看着满脸慌张的首领一家人和产婆,张开了嘴巴。
这时,背后有个黑影晃动。
年轻人吓得倒抽一口气,转身往后看,步履蹒跚地撞上了产房的墙壁。
那个黑影慢慢地、无声地进来了。
牛身人面、人工制造般的脸、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
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女人倒抽了一口气。妖怪的眼睛不是正注视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吗?
男人也注意到了,正要把妻子和孩子挡在背后时,响起了严肃的声音。
『你会背叛好友。』
空气应声冻结。
件看一眼嚎哭的婴儿,说起了未来。
『然后,你会死于非人之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婴儿。
被宣告了预言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榎的首领。
在诞生的瞬间,他就背负了隐藏门的使命。
身为统帅所有族人的首领,必须与所谓的背叛完全无缘。而且,他是要隐藏门、保护门的榎的榊众,绝不能死于非人之手。
榎的首领若是死于妖怪等非人之手,就表示门一定会被开启。
所有人都哑然失言。宣告预言的妖怪,狰狞地嗤笑起来。
它的身体慢慢倾斜,在倒地之前就化为一阵烟消失了。
现场只留下毫无血色的大人们,以及着火般嚎啕大哭的婴儿。
◇ ◇ ◇
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闭着眼睛。
卷上来又退去的波浪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梦殿的尽头。
「……」
出生于首领家的他,拥有无愧于这个血脉的力量。
因为神赐给了他背负使命所需的资质,所以他不只拥有力量,也很聪明。
为他接生的老婆婆,每次见到他都会摸着他的头,说他是个伶俐的孩子。然而,老婆婆的眼神却十分悲哀。
聪明的他也注意到了,但没问缘由,因为觉得不该问。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缘由。明明不清楚详情,却茫然地这么想。
从懵懂无知时,他就听说了榎的使命,因此每天致力于修行。
虚岁七岁时,也就是从神之子成为人之子那一年①,他被祖父叫去。
祖父对他说,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件宣告了预言。
「……你……」
你会背叛你的好友,最后死于非人之手。
虽没亲眼见过,但祖父形容的件的模样、声音,却清晰地烙印在他心中。
于是,他决定锻炼自己的心志,更全力投入修行。
为了不要背叛好友、为了不要死于非人之手。
大约是刚过十岁的时候吧,他想到不要跟任何人成为好友不就行了?
不要直接跟妖怪接触,也不会被妖怪杀死。有式神就行了,把危险的事都交给式神去做,这样,自己就安全了。
为了颠覆预言,他不计一切,发疯似的培养能力、磨练自己,终于拥有了不输给村里任何人的实力。
最后,他以「要完成榎的使命」为由,离开了村子。村里的人都是从他出生以来就陪在他身边,其中也有同年纪的人,要避免与他们亲近,会很寂寞也很痛苦,但他更不想背叛形同亲人的他们,所以只能离开。
从出生到现在,他没有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他觉得这样就行了。
所以,对那个嘴巴上说是好友的人,他其实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房。
他想对方应该没有察觉。因为那个男人对其他人都没兴趣,也觉得他很烦人、很讨厌,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他。
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缠着那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有任何顾虑。
凡是「如果有朋友,我想这么做」的事,他都对那个人做了。
不管那个人摆什么脸色、对他说了什么,他都不在乎。被讨厌也无所谓。
因为那个人绝对不会在意他,所以他可以这么做。
在死亡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最难如自己所愿的,就是自己的心灵深处所想。
为了不输给预言,他拼命抵抗,结果还是被预言吞噬了。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死后他才领悟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稍微掀开从头披下来的衣服,望向黑色波浪的远方。
就在这时候。
「——你在做什么?」
扎刺背部的声音,严肃中带着将风势劈开的酷烈,榎岦斋吓得跳起来。
「啊哇哇哇哇哇!」
他惊慌地转过身来,看到穿着黑衣的冥官傲然伫立在那里。
「我命令你去做什么了?说啊。」
岦斋的视线不由得飘忽起来。
「唔……呃……要找到柊子临死前藏在梦殿里的蝴蝶,保护起来。」
冥官扬起了一边嘴角。
「喔,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
「那么,你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
岦斋颤抖着绷起脸来,闭上了嘴巴。
外表年轻、五官端正的冥府官吏,冷冷地笑着。
「对不起,我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
「没意义的追忆吗?」
居然被说成了没意义。
「是的……」
「然后没意义地后悔吗?」
哇,连后悔都被一口咬定是没意义。
「……您说的是。」
冥官说得没错,但字字句句都扎在岦斋的心上,扎得好痛。
冥官傲然俯视把手按在胸口忍受疼痛的岦斋。
岦斋的心情就像吞下了黄连,苦不堪言。不用看也想得到,冥府官吏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那之后将近六十年了,为了赎罪,岦斋在冥官手下工作,看尽了许多事。
偷看人界的状况不会被谴责,但禁止干涉。很多事情发生时,岦斋都心惊胆战地看着晴明。
以前,他不想与任何人成为好友。
而那家伙绝对不会跟他成为好友,所以没问题。
可以放心地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被讨厌也无所谓。知道对方不可能喜欢自己反而觉得轻松。
岦斋没有察觉,自己动不动就在内心不断重复这些话。
会这样再三提醒自己,就是因为他们早已成了无可取代的朋友。
柊的后裔柊子,或许也跟岦斋一样。
她不交值得珍惜的朋友,打算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让使命、 责任和所有一切都到她这里为止。
然而,如同岦斋遇上了晴明和若菜那般,柊子也遇上了文重。
「——污秽将至。」
听见冥官的话,岦斋惊讶地抬起头。
黑暗的前方,冒出侵肌透骨的寒气,慢慢地扩散开来。
「我走了。」
岦斋转过身,从岸边拔腿奔驰,溅起了水花。
侧耳倾听,感觉有重重拍翅般的声音,震荡着空气。
「糟了,要赶快找到才行……」
柊子的魂虫在这个梦殿里。
岦斋看着柊众的最后一个人走向了死亡。
椿、榎、楸都灭绝了。在人间的生命已经结束的岦斋,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身为榊众之一,他无法不看着他们。
他都会向冥官报备。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他,这种时候,冥官绝不会交代他去做其他事。
柊子死的时候是冬天。
被侍女们包围的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躺着。
她的呼吸稳定,虽然没有血色,但表情平静。侍女们都在窃窃私语,说她今天的状况好像还不过。
不料急剧恶化了。柊子突然「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惊慌失措的侍女们似乎看不见,但岦斋全看见了。
不知从哪跑进来的黑虫,从柊子微张的嘴唇飞进了体内。
柊子激烈地扭动身体,咳得非常严重,几乎没有时间呼吸,所以恐怕连侍女们叫唤她的声音都没听见。
没多久,她吐了大量的血。侍女们尖叫连连,大喊着快找药师来。
柊子吐了好几次血。血量多到令人怀疑她的体内是不是全空了,垫褥和外褂也瞬间染成了红色。
柊子猛然向后仰,咳得更重更沉了。然后,跟着血一起吐出了白色蝴蝶。
看到从自己体内跑出来的魂虫,柊子似乎领悟到什么,把颤抖的手指伸向半空中,画下了什么。
侍女们看不见魂虫,应该也不知道夫人在做什么。
白色蝴蝶拍振淌着血的翅膀,轻轻飞起来,在柊子身边绕来绕去,最后停在她的指尖上。
白色翅膀缓缓开合的蝴蝶,俯视着柊子的脸庞。
那对白色翅膀,隐约浮现某个图腾。
岦斋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