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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 2)


如果能够延后下葬的时间,说不定死者就会在众人的面前复活。到时就算是再铁齿的人,也不得不正视这个惊人的事实。



(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就算真有办法说服村民将下葬的时间延后两天。也必须替死者的遗体做好防腐措施才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遗体周围放置干冰,可是死者的体温一旦降低。连带的就有减缓变化速度的可能。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就得将下葬的时间再度延后,到时势必会落人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



(看来唯一的方法,就是想办法让所有的尸体都不会复活。)



该如何阻止尸体的复苏呢?打倒尸鬼到底需要哪些工具?



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尸鬼的血液与人类不同,如果能够破坏血液,说不定就可以阻止尸鬼的复苏。可是敏夫已经把所有想像得到的化学药剂都用上了,恭子的血液样本却连半点变化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敏夫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喘息。



心中一凛的敏夫缓缓的转过身子,时钟正指在午后七点的位置。太阳早已下山,手术室中的敏夫却浑然不知。



恭子睁开了双眼。敏夫看着床边的萤幕,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然而恭子却拼命摇晃被绑在床上的身体。当她发现自己失去行动自由之后,转动颈子看着不远处的敏夫。



敏夫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感觉如何?”



恭子掀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呼吸指数有了反应,紧接着又恢复平静。



躺在床上的恭子不停地扭动,看着身旁的敏夫频频眨眼,仪器却测不出半点心跳。是的,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敏夫施以人工呼吸,还是没有自主呼吸的迹象。他安慰面露惧色的恭子,试着进行心脏按摩,恭子虽然痛得叫出声来,却没有恢复心跳。看来这具不平常的尸体不需要呼吸,也没有心跳。



恭子的喉间发出无意义的单音,似乎想说些什么。每当发声的时候,胸腔就会跟着上下起伏,不过恭子并未吸气,当然说不出来。



“你放心,我马上让你长眠。”



恭子脸上的惧色十分明显,她的嘴巴像金鱼般一张一闭,似乎想说些什么。随着胸腔的来回震动,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口中发出,敏夫将面罩戴在恭子的脸上,打开麻醉气体的开关。



恭子的意识十分清醒。丝毫没有被麻醉的迹象。敏夫改采静脉麻醉,还是没有效果。这时恭子似乎忆起了发声的方法,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她的哀号,敏夫只得将她的嘴巴塞住。



笑气瓦斯没用,戊硫代巴比妥(thiopentone)以及K他命(ketamine)无效,速赐康(Pentazocine,又名潘他挫新)、吗啡(Morphine)似乎也起不了作用。除了麻药无效之外,恭子也不接受止痛剂,就算注射大量的吗啡,恐怕也是无关痛痒。



既然无法麻醉,就代表了敏夫无法以人道的方法了结尸鬼的生命。



嘴巴被塞住的恭子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身上的束缚,却落得徒劳无功的下场。看来尸鬼不具惊人的怪力,也不会化成一阵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会变成一只蝙蝠逃之夭夭。



“马上让你解脱,再忍耐一下。”



敏夫拿起一旁的佛像晃了两圈,恭子立刻露出畏惧的神色;接着抓了一把盐巴撒了下去,没有特殊的反应。香灰和檀香的气味让恭子露出厌恶的表情,普通的芳香剂或是香料却没什么影响,关键应该在于两者的成分不同,这点还能理解。最让敏夫百思不解的,还是在于恭子为什么会害怕佛像。即使将佛像贴在恭子身上,也不会像小说或是电影描述的那样出现皮肤溃烂的情况,看来尸鬼纯粹只是畏惧佛像的造型。或许是异变的大脑让尸鬼对某种图形产生特别强烈的恐惧反映吧,敏夫心想。除此之外,恭子也不太喜欢铃铛的声音,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似乎会唤起她内心的恐惧。



法术似乎有效。从恭子异常的厌恶反应看来,即使法术无法杀死尸鬼,至少也能收到自卫的效果。



(问题是……)



该如何阻止尸鬼复活?敏夫希望找到一个防患于未然的方法,如果替死者打上一针就可以阻止尸鬼复活,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敏夫试着注射巴比妥(barbiturate),结果还是没用。注射除草用的农药巴拉松,没什么变化。消毒药水无效,注射大量的空气依然没有效果。



无计可施的敏夫只好切开大腿静脉,试图让恭子失血而死;结果伤口在短时间之内愈合,失血量不足以致死。刺穿外颈静脉,再从伤口抽取血液,结果血管的缺口堵塞,抽不到半滴鲜血。切开前肘部、将外露的大静脉切断,结果还是一样,切口的两侧立刻塞住。敏夫叹了口气,抱头苦思其他的方法,被切开的伤口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逐渐愈合。



看来尸鬼的自体再生能力非常发达,平常的方法根本无法让他们受伤。



塞住口鼻也没有用,尸鬼本来就不需要呼吸。密封在试管里面的血液到最后变成暗红色,而且还产生分离的状况,从这点看来,要不是尸鬼的血液本身具有气体交换的功能,就是他们是靠皮肤来呼吸的生物。只要不让全身的皮肤接触空气——比如说浸在水中,自然就可以证明这个推论,可惜手术室里面没有合用的设备。



敏夫将视线移至脑波仪。既然大脑是第一个复活的器官,破坏大脑说不定可以剥夺尸鬼的行动能力。于是敏夫使用穿刺针和导管,分别从鼻腔和内耳两个地方刺入大脑,试图破坏脑部的组织。效果似乎十分有限。



(遭到破坏的地方又再生了吧?)



这个推论不是全无可能。既然尸鬼的再生能力如此惊人,破坏组织根本没有半点意义。看来切断血液的循环、让尸鬼失去氧气的供给才是最有效的办法。原来如此,还是先人流传下来的方法好用。砍下尸鬼的脑袋、刺穿尸鬼的心脏以及肝脏,以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无疑就是破坏大动脉与大静脉汇集的地方。而且伤口不能太小,否则以尸鬼的再生速度来看,一下子就会痊愈。最好是像木桩那种又大又粗的武器,既不必担心伤口自动愈合。也不用害怕尸鬼将木桩挤出体外。



钉上木桩,或是彻底地破坏头部。如果这两种方法也没用的话,就真的是打不死的怪物了。



敏夫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桩。



4



反复思量之后,静信终于走出办公室。时钟上的日期往前翻了一格,现在已经十二十一日的清晨了。



穿越墓地的静信来到丸安家的木材堆积场。尾崎医院就在眼前,二楼的灯光仿佛黎明前的灯塔,指引着静信一路前来。



静信依然对猎杀尸鬼的行动有所排斥,然而在整件事即将失控的现在,势必得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妥协方案。



尸鬼的生命和人类的生命到底孰轻孰重?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容静信存疑,当然是人类的生命比较重要。静信是人类,不是尸鬼,将尸鬼的生命与人类划上等号无疑逾越了人类的分际。尸鬼和人类孰轻孰重,这个问题只有凌驾于人类之上、同时也凌驾于尸鬼之上的神才能定夺;然而静信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神,应该以人类的角度来面对问题。就人类的立场而言,尸鬼无疑是不容忽视的威胁,同时也是必须立即歼灭的敌人。唯有消灭尸鬼,才能保障自己的生命。



朝着尾崎医院一路前进的静信拼命的在内心说服自己。医院的出入口上锁了,不过二楼的护士站看得到灯光,敏夫应该还在里面照顾恭子。于是静信按下了门铃。好一阵子之后,才听到有人拿起对讲机的声音。还来不及开口说话,门铃另一端的敏夫就叫出静信的名字,似乎早就料到儿时好友的造访。



“嗯,是我。”静信回答。仔细想想,村子里大概也只有自己会在这钟时间突然来访吧?



“来的好,正需要人手呢。我房间的窗户没锁。从那里绕进来吧。到手术室来找我。”



静信带着不解的神情绕到后门,进入敏夫的房间,然后蹑手蹑脚地穿过尾崎家的长廊来到医院。从候诊室一旁的楼梯走上二楼。通过病房的门口时,护士站的灯光映入眼帘。恢复室一片漆黑。门口之后的屏风挡住静信的视线:不过里面似乎没人的样子。大概被送进手术室了吧,静信心想。看来恭子的病请比想象中的严重。



静信想从护士站直接进入手术室,却发现门打不开,恢复室通往手术室的门也上锁了。于是静信只好前往走廊的另一头,推开玻璃门走进准备室。



凌乱的床单和衣物散落一地,身穿白衣的敏夫正蹲在手术台前面回头看着静信。银白色的手术灯之下躺着一具白皙的女体,静信不由得别过了脸。



“看是要脱掉上衣、或是换上手术服都可以。清洗室就在隔壁,顺便帮我把准备室里面的床单和睡衣塞进洗衣机。”



“嗯,可是……”



“动作快。”



丢下这句话之后,敏夫再度回头看着手术台上的恭子。恭子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恭子她……”



“她死了。”



静信点点头。当他发现敏夫身上的白衣,就已经猜到儿时好友并不是在替自己的妻子急救。



沉默不语的静信回到准备室。拾起地上的被单和衣物进入清洗室。还没看到洗衣机,眼前的景象就让静信倒抽了一口冷气。清洗室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试管,里面装着暗红色的不明液体。绝大多数都已经沉淀了。显微镜的载玻片上面看得到红褐色的检体,有如凶案现场的斑斑血痕。



“敏夫。”



站在清洗室的静信打量着手术室的情形。换个角度之后,他看见敏夫正在缝合恭子的胸口,沾满鲜血的黑褐色木桩就放在恭子的身边。



静信咽了一口气,忙着缝合的敏夫抬头看了他一眼。



“恭子死了,死得很彻底。”



“……她复活了?”



敏夫点点头,剪断缝合线的线头。



“今天——不,应该说是昨天傍晚复活的,直到刚刚才再度长眠。”



静信觉得“再度长眠”这四个字用得很妙。复苏的尸体等于是被吵醒的死者,必须让他们再次沉睡,从此不再清醒。同样是夺走尸鬼的生命,“再度长眠”却比“猎杀”显得人道了许多,静信不得不感叹语言的奥妙。



“别过来,小心弄脏衣服。”



敏夫的白衣到处都是斑斑血迹,袖口甚至被染成红褐色。



“换上手术服,记得戴上手套。直接接触可能会有危险。”



说到这里,敏夫脱下身上的白衣扔给静信。



“顺便帮我丢进洗衣机。”



静信点点头,捡起地上的白衣走进清洗室。敏夫跟在静信的身后走了进来,脱下沾满血迹的手套,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根烟。



“敏夫……”静信从洗衣机的旁边翻出洗衣粉,随便倒了一点进去之后,打开洗衣机的开关。“试管里面是什么?”



“恭子的血。”敏夫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试管。“全都死了。”



“死了?”



“这才是那些家伙的本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反正尸鬼的血液会自行再生就是了,不过倒不会跟阿米巴原虫一样袭击猎物。”



疲惫不堪的敏夫倒在椅子上,朝着天花板吐出一个烟圈。



“没错,我认为它们真的有生命。这些家伙可能是被饿死的,也有可能是窒息而死,一旦死亡之后,就会开始分离。”



“你是说试管里的血液?”



敏夫点点头。



“将人类的血清注入还没分离的血液,就会恢复成鲜红色,也就是活过来的意思。我想这就是那些家伙为什么要攻击人类的原因。”



说到这里,敏夫看着身边一脸疑惑的静信一露出自嘲的微笑。



“桐敷正志郎和辰巳不是尸鬼,跟我们一样都是人类。”



“不可能吧?”



“这是唯一的解释。恭子对阳光有反应,一旦照到阳光,皮肤就会开始溃烂。”



静信不由得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敏夫喘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不用紧张,半点痕迹也没有。尸鬼的治愈能力非常惊人,即使用刀子砍出好几道伤口,也会在短时间之内自行愈合。”



“木桩昵?”



“很有效,我想近距离发射散弹枪也有同样的效果。杀死尸鬼唯一的办法就是瞬间破坏血管组织,让他们来不及自行疗伤,要不就是遵循先人的智慧,拿刀砍下他们的脑袋。尸鬼的血液是有生命的物体,大脑也一样。恭子的心跳、呼吸和脑波原本处于静止状态,其中心跳和呼吸一直没有恢复,唯独脑波在她复活之前出现了反应。我不知道她的脑波是真的完全消失、抑或是以仪器所测量不到的细微反应保持活动,可以确定的是尸鬼的大脑是有生命的,维持大脑生命力的应该就是体内的血液。”



静信有些疑惑。既然恭子复活了,就表示她曾经死过一次。



“恭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五天前,十六日吧?四天之后出现脑波,昨天早上对阳光产生反应,直到昨天傍晚才复活。我手边没有对照组,无法确定是不是所有的尸鬼都会在死后的第五天复活。”



静信倒抽一口冷气。



“你隐瞒恭子的死讯?为什么?”



敏夫低声回答。



“我想赌一赌,看看她会不会复活。”



静信哑然。



“恭子五天前就死了,你非但没让她入土为安,还将遗体藏了起来?等到她真的复活之后,甚至用木桩亲手杀了她……?”



“我没有别的选择。”敏夫闭上双眼,似乎十分疲倦。“所有的药剂全都无效,自愈能力高得吓人。檀香似乎能收到吓阻的作用,法术也有某种程度的功用,会让尸鬼心生恐惧。除此之外,十字架和佛像的效果也不错,不过尸鬼真正畏惧的不是佛像,而是佛像身后的放射状光环。十字架的原理也一样,看来尸鬼不怎么喜欢直线构成的图形。不过这只能保护自己不受袭击,并不能杀死尸鬼。”



静信简直不敢相信敏夫说了些什么。



“所有的药剂全都无效?你试过了?”



敏夫点点头。



“我认为无法在死后阻止尸鬼的复活,至少我没办法瞒着遗族在背地里动手脚。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死者下葬的时候打入木桩,或是砍断死者的头颅,这种方法不但可以阻止尸鬼的复活,对于消灭已经复活的尸鬼也十分有效。”



静信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敏夫似乎察觉了静信的敌意,他将手中的烟头扔进水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需要你的帮忙。天就快亮了,一定要在大家来上班之前把恭子的身体洗干净、替她换上睡衣,然后送回恢复室才行。至于她胸前的伤口,就用绷带包一包吧。”



“……为什么?”



还没完全起身的敏夫一脸讶异地看着静信。



“为什么?你觉得恭子现在的模样能见人吗?”



敏夫耸耸肩。他当然知道静信指的不是这个,却故意不提此事。



“就是因为恭子的模样不能见人,所以才得尽快替她换上寿衣才行。身上的伤口可以用急救的名目一笔带过,不过我可不希望每个人都知道恭子受了哪些伤、又伤在哪里。就算我的做法真的有不对的地方,顶多也是毁损尸体罢了,可是村民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一定会把我当成杀害恭子的凶手。”



“难道不是吗?”



敏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静信。



“你想说什么?”



“恭子是被你杀死的。你隐匿她的死亡,偷偷地将她的尸体保存下来,还将复活的她当成实验品,最后甚至亲手杀了她。”



“静信。”敏夫开口反驳。“话不能这么说吧?”



“我不觉得我说错了什么。”



“你听好,恭子她——”



“恭子发病了,而且是不明的传染病,很有可能是尸鬼的袭击所引起的。最后她死了,几天之后重新复活。”



“没错,恭子变成尸鬼了。”



“我问你,尸鬼到底是什么?现在我们只知道所有的牺牲者死于某种怪病,而这种怪病的初期症状就是贫血。牺牲者死亡之后,尸体会产生异变,经过一定的时间之后苏醒,你不认为这根本不代表真正的死亡吗?”



“恭子已经死了。”



“既然她复活了,就代表她没死。死亡是单向通行的列车,一旦搭上了这班车,就没有回头的可能。如今恭子活了过来,就证明了她根本没死过,顶多也只是假死罢了。过了假死阶段的患者重新苏醒,开始攻击人类,同时散播那种奇怪的传染病……”



“所以我才说恭子是吸血鬼。”



“如果硬是要将这种症状称之为‘吸血鬼病’,那是你的自由,我不便干涉。就算将一切的责任推给所谓的‘吸血鬼’,也无法抹灭你杀害一个从假死状态苏醒的患者的事实。”



“够了。”敏夫指着静信的鼻尖。“恭子早就死了,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即使她后来又睁开了眼睛。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你有什么医学的根据?你对‘死亡’的定义又是什么?”



敏夫似乎想要反驳静信的质疑,只见他嘴唇一动,却又噤口不语。



“恭子真的死了吗?真的是一具尸体吗?你敢保证自己的判断绝对没错吗?”



“我——”



“死亡是单向列车,死后复活真的可称之为死亡吗?你不认为医学界应该对死亡重新定义才对吗?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就是一具死亡的尸体吗?尸体有脑波吗?尸体会动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敏夫为之词穷。



“你应该做的是判断恭子到底是不是一具尸体、找出尸体为什么会动的原因、研究被断定为死亡的人为什么会重新复活,进而发展出一套有效的治疗方法才对吧?”



敏夫却试图找出杀死尸鬼的方法,而且还以自己的妻子当成实验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隐匿妻子的死,将尸体藏了起来。



“我愿意帮你救治患者,却不愿意帮你杀害悖离医学教条的无辜病患。”



敏夫闻言,立刻抬起头来瞪着静信。



“你到底想怎样?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我……”



“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遭到袭击的牺牲者全都难逃一死,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伤害尸鬼太过残忍,他们杀害村民就不残忍吗?抵抗敌人的袭击、保护自己的生命,难道这么做也错了吗?大家都不希望自己或是自己的家人死去,你当初不也曾经说过想要阻止村子里的惨剧?如果惨剧是传染病造成的,就应该立刻采取对策;若是尸鬼造成的,就应该置之不理,这就是你所谓的解决方法吗?”



这次轮到静信保持沉默了。



“既使你同情他们的遭遇,他们也不会领情。尸鬼袭击人类是别无选择的,不吸食人类的血液,他们就会饿死,所以他们非袭击人类不可。可怜的尸鬼你不忍心猎杀他们,那其他幸存的村民该怎么办?期望那些尸鬼被你的诚心感动,宁愿自己饿死也不袭击人类吗?”



“可是……”



“你这叫做乡愿,叫做卑鄙的懦弱,说明白一点,你只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没错,死后复活的尸鬼的确不能称之为死人,既然测得到脑波,表示具备思考能力,或许也有自己的情感。从这点看来,尸鬼跟人类并没有什么两样,猎杀尸鬼跟杀害人类同样都是天理不容的恶行。你不是尸鬼,不必亲手杀死自己的饵食,所以才能容忍尸鬼猎杀人类的行为,然而猎杀尸鬼势必会脏了自己的手,你不想被冠上凶手的恶名,所以才迟迟不肯点头。怎样,我猜得对不对?”



“……你说的没错。”静信叹了口气。“我的确不想成为杀人凶手。不管有再多的理由,杀害他人都是不对的。不过我并没有容许尸鬼猎杀人类,无论是尸鬼还是人类,都不应该伤害其他生命。至于苏醒的恭子是否会为了延续生命袭击他人,我认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旁人不该替她妄下断语。我可以批评她的行为,却不能命令她,世界上唯一受我指使的人,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猎杀尸鬼与否,也是出于你的自由选择?”敏夫冷笑两声。“即使村子里知道真相的人只有我们两个、即使尊重尸鬼的自由等于是间接容许他们伤害村民,你也毫不在乎?”



静信很想否定敏夫的说法,内心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如敏夫所说的自私。



“可以批评,却不能命令?也就是说你刚刚责怪我杀害恭子的表现。只是出于客观的评论?”



静信无语,敏夫决定一吐为快。



“像你这种人,就叫做伪君子。”



或许吧,静信在内心呐喊。



我不能坐视惨剧的继续扩大,所以一定要猎杀尸鬼,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决定。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其他村民,我要跟敌人周旋到底。如果没其他事的话,还请你立刻离开,我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听你发表伟大的评论。”



静信无言以对,敏夫的指责切中了他的要害。



没错,自己的确是个伪君子。静信不愿猎杀尸鬼的原因,的确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没有勇气做出被视为罪恶的行为。尸鬼不过是袭击人类、对自己造成威胁罢了,这非但无法构成反击的动机,更不足以让静信产生悖逆天理的勇气。



没有人愿意杀生,相信尸鬼也一样。静信衷心盼望自己所信奉的神、所信奉的理念广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的生物纳入体制。



(每个人都不一样。)



走在回家的路上,静信以戏谑的心情替自己寻找藉口。



(有些人敢于伤害他人,有些人却不然。)



选择逃避威胁的草食动物,以及挑战威胁的肉食兽。静信认为自己不是肉食动物,无法接受那种肃杀的理论,这种藉口却连自己也难以接受。



回到寺院之后,静信闷闷不乐地坐在书桌前。懦弱而又卑鄙的绵羊只能瑟缩在安全的角落,默默地尝食牧草。



打开抽屉,拿出稿纸,静信突然眉头一皱。



(是谁……?)



熟悉的稿纸透露出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经过编辑之手又回到身边的原稿,留下许多陌生的痕迹。



(有人动过我的稿子,难道是……?)



光男以及美和子向来不会乱碰静信的书桌,更不可能打开抽屉将原稿拿出来。



满腹狐疑的静信一页页地检视原稿,没有缺页。以欣赏的心情审视自己的创作,静信突然一愣。



稿纸的留白写着几行文字,铅笔的淡淡笔触。不是静信的字迹,而且他也没有在稿纸的留白处加注眉批的习惯。



他为什么杀了弟弟?



静信凝视着这行文字。



哥哥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静信不想多着墨。故事中的哥哥被莫名的冲动所驱使,就跟往昔的静信一样。没有杀意却遭到流放,哥哥的内心想必十分苦闷。



随手翻阅稿纸,同样的字迹再度映入眼帘。



没有杀意的杀人是一场意外,不是杀人。



没有欠缺杀意的杀人。



没有欠缺理由的杀意。



这几行文字让静信心中一震。



(可是……)静信凝视着稿纸上的字迹。(……真的没有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