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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熊兄妹(1 / 2)



我非常喜欢哥哥。



翻单杠、双摇跳、自行车都是哥哥教我的。我运动天分倒不算差,就是理解要领需要时间。尽管如此,哥哥一次火也没发过,即使天已经黑下来,也耐心地陪着我一直到我学会。



加油,加油,还差一点。阿晶一定可以做到!哥哥总是这么鼓励我。



即使现在呆呆地看着晚霞时,哥哥为我加油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说起来,那天来接我的也是哥哥。



那天?当然是指惠美理被杀害的日子。



您是心理咨询师,对吧?您要我讲讲事发当日的情况,我就跟您说一说,可是从哪里说起呢?其他三个人比我坚强,也比我聪明,所以大家都在场时问她们可以更清楚。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那么,我就只讲讲我,还有我和惠美理的事情。



但还是有些奇怪,到现在忽然说要了解情况……哦,我明白了。原来是因为马上就要到诉讼时效期限了,对吧?



那天我从早起就很兴奋,因为穿了件新衣服,是前一天回家探亲的洋子姑姑给我的礼物。



姑姑在县里的超市工作,每次回娘家都会给我们兄妹俩买衣服,以前给我的衣服都和哥哥的成套,净是些体育用品生产商推出的衬衫或很男孩子气的衣服。可是,那一年不一样,姑姑说我已经上四年级了,应该稍微打扮得更像女孩一些,所以给我买了一件看上去非常可爱的带有丝带和荷叶边的粉色罩衫。



那件罩衫很蓬松,亮晶晶的,设计风格宛若富家千金的装扮。我可以穿吗?我不敢相信,有些陶醉地拿着衣服比试,没想到旁边的父母和亲戚哄然大笑。



“晶子穿上那衣服像什么样子?”爸爸说道。那件衣服价格不菲,比我以往穿的贵出十倍,而且正因为是自己的姐姐买的,爸爸也就实话实说,大家一定都是那么想的。虽然哥哥说“挺可爱”,可是连买衣服的姑姑本人都苦笑着说:“哎呀,怎么会这样?”



小学的时候我的体格虽然不比现在,也相当结实粗壮。衣服都是比我大两岁的哥哥穿剩的,而且一直留短发,所以我经常被误认为是男孩子,甚至曾经被班里的男孩子戏称为“假小子”。但我早已习惯了,从记事起就那样。



这还算好,至少被当做人来看待,而父母还有亲戚却常常说我们就像“熊兄妹”。情人节或者过生日的时候,女孩子常常送哥哥小熊维尼做礼物,说是哥哥给人的感觉很像小熊维尼。哥哥倒算不上非常有人气,不过比他看上去要受欢迎。



男孩子就是沾光,即使长得像熊,如果擅长体育也一样可以很受欢迎,而且,即使体格粗壮也无伤大雅。



晶子要是男孩子就好了,妈妈常常这么说。可是这并不是出于是否受欢迎的考虑,仅仅只是因为学校的体操服、游泳衣之类还得专门买女孩子用的,妈妈觉得很不划算。



当时还和惠美理聊过这样的话题。



我和亲戚们去过寺庙,吃完午饭,就去外面转悠,找闲着没事的孩子,很快就和平日的几个玩伴碰上头。她们是住在西区的同年级的纱英、真纪和由佳。我们四人在烟店前面站着聊了一会儿,这时惠美理也从坡上走了下来,她说是从家里的窗边看到我们了。惠美理的家位于镇上最高的地方。



真纪提议去学校玩排球,惠美理回家拿球,我也去了。因为真纪说:“晶子,你跟惠美理一起去怎么样?你跑的快。”可是,又不是跑着去,这只不过是真纪的托辞而已,是为了体现她的意志和权威。我内心明白,可是让她生气会很麻烦,而且平时还要依靠她,所以就没出声,照她说的做了。大概其他二人也一样。



我随着惠美理,沿着缓坡向城堡般的公寓走去。惠美理四月份才转校过来。虽然经常和她一起玩,二人独处还是第一次。我不爱说话,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默默地走着,惠美理开口说道:“你的衣服真可爱。是小粉屋牌的吧?我也很喜欢。”



她是在说罩衫。虽然遭到嘲笑,为了去寺庙还是穿上了,没想到好像还挺适合我。爸爸不无揶揄地说:“晶子看上去有点女孩样了。”妈妈也佩服地说:“在商场工作的人眼光就是不一样。”我听得有些飘飘然。



“那是出门才穿的,换下来再去玩。”妈妈这么说。但从寺庙回家后,为了向大家炫耀,我仍穿着罩衫出来了。



但几个伙伴什么都没说。哥哥总结出一套适用于乡下人的不变法则,常常讲给我听,其中有一条是:“对于看似唾手可得的东西才会流露艳羡之情,对于遥不可及的东西则全当没有看见。”她们也许是无意中遵从了这一法则,或许压根儿就对我的穿着不感兴趣。尽管如此,我也不可能主动提及。



然而,我却得到了惠美理的赞美。东京来的时尚女孩就是不一样。难得受到赞美,我却不知道“小粉屋”这一品牌,尽管有些不好意思,好奇心却驱使我想问个清楚。惠美理告诉我,这个品牌多是带有荷叶边、丝带、花束或刺绣图案的宽软蓬松的衣服,会令人不禁联想到《绿山墙的安妮》或《若草物语》,可以满足喜欢可爱物品的女孩子的梦想。



店里一定有特别多可爱的服装,好想去看一看,如果衣橱里都是小粉屋的衣服那该多好,只这么一想我就兴奋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实际上我非常喜欢类似这样很女孩子气的东西,可是谁都没有告诉过。



因为我长得像熊。



在女孩子中间流行过赏玩法国玩偶。大家曾经把自己构思的花裙子画出来。缀满心形的黄金冠,镶嵌着粉色和白色玫瑰的花田般的裙子,玻璃鞋……我痴迷地画着,结果大家都惊奇地说:“好厉害!连晶子也能构思出这么可爱的裙子。”这些孩子真是无礼,对吧?



我就是如此与“可爱”无缘。熊不适合可爱的东西,于是,我就在内心自娱自乐,已经十分满足了。



仅仅赞美我的衣服就已经让我非常高兴,没想到惠美理又接着说:“真羡慕晶子,适合穿这样可爱的衣服,我也很想要,可妈妈就是不给买,说不适合我。”



听起来没有嘲弄的意思。



可爱的衣服适合我,却又不适合惠美理?这绝不可能。只是,身材瘦长高挑的惠美理也可以穿蓬松可爱的衣服,但更适合干净利落帅气的风格。那天惠美理上身穿着非常合身的黑色T恤,上面绣着粉色芭比图案,下身穿着红色方格百褶裙,搭配十分协调。



就是这样一个惠美理反复赞美我的罩衫好看,表情不无艳羡。高兴劲儿过后,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莫名其妙地解释说:“这是在商场上班的姑姑用内部员工折扣给我买的,妈妈才不会给我这么贵的衣服,总是要我穿哥哥剩下的。我很不乐意,也得凑合着穿,没想到妈妈竟然说我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哦,是吗?我妈妈也一样。她也说过我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真的吗?怎么可能这么说你呢?”



“是真的,而且不止一次,很遗憾地说了好多次,真烦人。”



惠美理撅着嘴一脸不高兴,我却根本无法相信。的确,惠美理的眼睛清澈明亮,眼角细长,如果是男孩子应该非常帅气,然而,作为女孩子,她也相当漂亮。不过,想到惠美理也有同样遭遇,我莫名地感到很兴奋,而且忽然觉得跟她亲近了许多。把自己喜欢可爱物品的事实告诉惠美理,看来也不会有问题,我想和她处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我到现在还为这件事情后悔。



我们互相诉说着对各自妈妈的不满,不觉间已经到了公寓。穿过有管理员把守的入口,乘电梯到七层,东边尽头就是惠美理的家。她说她的家很小,只有4LDK(指四室一厅一厨一卫。),不过我并不明白LDK是什么意思。



惠美理按响门铃,她的妈妈迎了出来。她的妈妈有着高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犹如女明星般漂亮,而我的妈妈身材矮胖。同样是“妈妈”,相比之下,似乎这一称呼放在我妈妈身上实在有些不相称。我被领到开着冷气的玄关,惠美理去自己的房间拿排球,我和她妈妈在那里等着。



“很感谢你们能和惠美理一起玩。天气这么热,还玩什么排球,在家玩就好了。家里有刚送来的蛋糕,一会儿把大家都叫过来吧。”



她的声音温柔优雅,而我只是缩着身子,脸上堆着笑僵在那里,几乎无法呼吸,一味害怕动一下会不小心弄坏屋子里的东西,因为惠美理家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高级。



我生来初次感受到肩膀酸痛,就是第一次去惠美理家做客那天晚上。



即使在玄关也没敢舒口气,因为鞋柜上的花瓶令人情不自禁想起凡尔赛宫,门旁边摆放着一个很大的白色陶瓷罐,不知道是用来放伞还是单纯的摆设,同样豪华耀眼,令人想起巴台农神庙。



惠美理拍着排球沿走廊走了过来。



“六点以前一定要回来哟。注意汽车。”她的妈妈这么说着,摸了摸她的头。



“嗯,我知道。”惠美理微微一笑,回答道。



我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一幕,对我来说被父母摸头是遥远的记忆,惠美理真幸福。



我根本没想到这竟然成为惠美理和妈妈的永别,当然也没想到数小时之后会再次拜访这个令我感到局促不安的地方。



原本是要讲案发当日的事情,好像说的净是与案件无关的话题。您也许会认为我是有意岔开话题,或者是一回忆案件经过就会头痛欲裂,所以故意避重就轻……



接下来讲一讲发现尸体之后的情形,可以吗?



噢,对了,还有一点似乎应该说一说。我想那个嫌疑人之所以没有领我去,与其说是因为我看起来很重,不如说是因为我长相像熊。



也就这些吧……那么,我就开始说说发现尸体之后的情况。



“你跑得快,你去吧。”真纪还是用这句老话命令我,于是我出发去惠美理家。这次的确是跑着去的。我和由佳一起跑到体育馆后门,出去后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就这一个念头,并不觉得害怕。当时我一定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稍微多动动脑筋,也许会在去惠美理家的路上理清思绪,想出更好的办法向惠美理的妈妈报告女儿横死这一残酷事实,也许会想到先回家叫妈妈跟我一起去,或者请大人通报,也许会意识到不必非要说出“死”这个字眼。



可是,我当时只是一门心思拼命地跑,甚至途中在烟店前面和哥哥擦身而过也没有察觉。管理员叔叔守住公寓入口,我却径直闯了进去,飞奔进电梯。



一道惠美理家门口,我立刻接连按了多次门铃。



“慌慌张张的,什么事?真没有礼貌。”惠美理的妈妈边说边打开门,一看是我,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啊?是晶子。”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一瞬间却竟然还在想惠美理的裙子好可爱。不行,现在不是时候,我使劲摇摇头撇开这个念头,扯着嗓子大声说:“惠美理死了!惠美理死了!惠美理死了!”你不觉得这是最糟糕的通报方式吗?太糟糕了,以至于惠美理的妈妈以为是玩笑。她看着我轻轻叹口气,双手叉在腰上,朝着敞开的门外说:“惠美理,你躲在那儿吧?别瞎开玩笑,快出来。小心不准你吃晚饭。”



可是,惠美理不可能出来。



“惠美理!”



她妈妈再次朝着外面大声叫女儿的名字,没有一点回音,大部分人都回家乡探亲了,楼里静得出奇。



惠美理的妈妈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秒、五秒、十秒……不,也许只是一瞬间。



“惠美理在哪儿?”她声音嘶哑。



“小学的游泳馆。”我的声音也有些哑了。



“为什么是惠美理?”



撕心裂肺般的声音穿透我的脑袋,同时身体被撞飞到一边。惠美理的妈妈两手推开我,跑了出去。我的脸狠狠地撞到墙上,惯性作用使身子向前摔倒,随着“咚”的一声,脑门一阵剧痛,“巴台农神庙”轰然倒塌。



可能是撞到了脸,鼻血流了出来。剧烈疼痛的脑门,流淌的鼻血……我感觉脑袋破了,血汩汩涌出,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一直流下去。我要死了,救命……剧痛的脑袋耷拉下去,胸前已经被血染红的罩衫跃入眼帘。



罩衫、罩衫,我珍贵的罩衫……哇哇……犹如跌进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响起洪亮的声音“阿晶!”是哥哥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不断沿着深渊下坠的我救了出来。



“哥哥!哥哥!哥哥!”我扑向哥哥,放声大哭。



妈妈要我六点之前回家,说堂哥要带朋友来,从朋友家回来的哥哥看到我在六点的《绿袖子》响起之后却朝与家相反的方向跑去,想叫我回家,就一路找来。他看到惠美理的妈妈披头散发地从公寓跑出,心想可能出事了,过来看看情况。



哥哥从管理员叔叔那里借来湿毛巾和纸巾给我擦鼻血。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觉得很严重,哥哥却笑着说:“只是流鼻血,哪里就会死人。”



“可是我脑袋阵阵作痛。”



“噢,那是脑门破了一点,出血不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哥哥这么一说,我才终于站起来,看着已经崩溃的“巴台农神庙”,哥哥问我:“怎么了?”“惠美理死在了游泳馆。”听了我的回答,哥哥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他拉起我的手柔声说道:“先回家吧。”



从坡上走下来,抬头一看,黄昏的天空一片血红。



你是说伤口吗?你看,没有留下伤疤。



哥哥给我的伤口消了毒,并贴了橡皮膏。



与哥哥牵着手回到家,妈妈看到我浑身是血,尖叫了一声。听说出了事,妈妈说要去一趟学校,撇下我就跑出去了,她一下子陷入了混乱。明明我就在眼前,妈妈却以为我死在了学校,这些都是我事后才听说的。



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因为血止住了,伤得也不算深,最后没有去医院。



已经十五年过去了,每当下雨或者空气湿度大,还有想起那次事件的时候,额头就火辣辣地疼,然后渐渐蔓延,整个脑袋就像要裂开一样。今天也在下雨,而且还说了这么多关于那个案件的话题,所以总觉得老毛病又要犯了。



啊,已经开始了,火辣辣的疼痛又开始了。



关于那件事就说这些,可以了吗?嫌疑人的长相?对不起,不要再问了,饶了我把。



对于嫌疑人的长相,四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不记得了。”



而实际上不要说嫌疑人的长相,其他的事情我也已经相当模糊。似乎也不能说不记得,正如刚才说过的,一回忆起那次命案,特别是涉及事情的核心,我就会头痛欲裂。的确是疼痛难忍,曾经有一次想拼命回忆全部经过,当那个男人的样子模模糊糊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一阵疼痛突然袭来,令我不禁担心,如果还这样回忆下去,可能再也不能恢复正常的精神状态了,于是我放弃了。



你可能会想,调查取证的时候说清楚不就可以了吗、



当时还贴着橡皮膏,一旦我说头痛,惠美理的妈妈把我推倒的事实就会被人知道,因为担心这一点,我犹豫了。



调查取证进行了好几次,每次都问同样的事情,第一次我附和别人的说法,从第二次开始我就等别人说完后,装出自己也有相同记忆的样子。真纪常常用英语,我曾经因为分不清是green还是grey,搞不清楚工作服是灰色还是绿色,不过大家应该没有察觉。



事发之后在惠美理家发生的一切没有详细说过,而且也没有人追问。被惠美理的妈妈撞倒一事,我连哥哥也没有告诉,因为我想,如果惠美理的妈妈因此受到谴责会很可怜。听到孩子的死讯,谁都会陷入混乱。受伤是我自己的过错,我呆立在那里堵住了门,所以是我不好。当有人问及受伤的事,我回答说是因为惊慌摔倒了。由于事情发生在发现尸体之后不久,所以谁也没有怀疑。



而且,比起我的伤口,你不觉得那个白色陶瓷罐的崩溃损失要大好几万倍吗?对了,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说不定火辣辣疼痛的原因就是由于陶瓷罐的碎片还留在脑袋里,碎片残留在脑袋里引起的疼痛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可是,如今已经无法去除,对吧?尽管如此,当时的我即使意识到有残留的陶瓷碎片,也可能不会去医院。



熊怎么可能去医院呢?哦,对了,有动物医院。可是,熊不可能自己去,对吧?



熊懂的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而我不懂。



人应该过适合自己身份的人生。



这一点,从懂事起爷爷就常常讲给我听。



不要认为人都是平等的,因为从出生起每个人被赋予的东西就各不相同。穷人不可以装作有钱人,笨蛋不可以装作学者。穷人在勤俭中寻求幸福,笨蛋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可以了。追求超乎自己身份的东西只会使人陷入不幸。老天爷俯览众生,掌控一切,所以要小心,不然会遭到报应。



这些话以往不过说说而已,可是小学三年级那天,一切变成了现实。



晶子,你不用在意自己长相难看。



很奇怪,对不对?怎么会联系到这个?也许爷爷是想安慰我,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对我的伤害反而更大吗?而且,虽然我体型粗壮结实,可是从不认为自己很难看。我虽然不擅长学习,运动天分还算好,周围的孩子差不多都和我一样,我从来没有感到过世道不公平。所以,爷爷的说法我总是装作没听见,怪他“又来老一套”。



可是,自从惠美理搬来之后,我才开始明白爷爷说过的话。惠美理漂亮、身材好、聪明、灵巧、擅长运动,还有钱。的确不平等。和惠美理比较。只会使自己更可悲,不过,如果脸皮厚一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原本老天爷赋予人的东西就不一样。惠美理是惠美理,我是我。不知道其他孩子怎么看惠美理,但我喜欢她,从一开始就把她当做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那天的我不一样,穿着可爱的名牌衣服,连惠美理都很羡慕,平时父母总抱怨我不是男孩子,那天得知惠美理的妈妈对她也有过类似的说法,我恨兴奋,甚至想和惠美理更亲近一些。



追求超乎自己身份的东西,结果遭到了报应。



小粉屋罩衫交给了干洗店,可是茶色血迹已经洗不掉,再也不能穿出去了,这就是遭到报应的证据。如果是可爱的小女孩,也许会知道爱惜,因为穿在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熊的身上,所以才一天就脏成这样,不能再穿第二次,真可惜!我觉得非常对不住这件罩衫,把它紧紧抱在胸前,边哭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还有,惠美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是只熊,却想与惠美理做好朋友,所以她被杀害了。



你说之后的生活?追求不合自己身份的的东西会遭报应,因为我的错,惠美理被杀害了,如果仍然过着和事发之前毫无异样的生活,上学、和朋友玩、吃点心、高兴地笑,我认为是不应该的。



和别人有来往,会给人带来麻烦,即使不和人来往,也担心由于我的出现,会给在场的人添麻烦。



去学校也一样,担心自己动一下,会把别人撞到,会让别人受伤,出于这样的想法,即使到休息时间,除了去厕所,我一步也不离开座位为。



就这样,每天早上一起来,要么肚子痛,要么身体疲倦,久而久之,开始常常旷课。



因为遭遇那种事,四年级这一年姑且听之任之吧,父母和老师对我的旷课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五年级,大家都认为应该恢复正常了,虽是发生在本镇的事,无关之人好像半年之后就已经淡忘了。



这时候鼓励我的人还是哥哥。



“阿晶,走出去也许很可怕,但哥哥会保护你,阿晶你自己也要努力哟。”



于是,哥哥每天早上都绕着远路把我送到小学,然后才去中学,还要我好好锻炼身体,即使哪一天被坏人袭击也不怕,并且把家中仓库里作废的农具改成举重杠铃,陪我锻炼。



我对去学校有负罪感,锻炼时却很投入,因为熊本来就应该强壮一些,而且将来有一天也许可以替惠美理报仇。



时间一天天过去,后来惠美理的父母要回东京,我们四个遭遇那次事件的人被邀请到惠美理家,要求最后谈一次案件经过。



玄关只有“巴台农神庙”没有了,其余没有任何变化,刚踏入玄关的那一刹那,我的额头就开始火辣辣地疼,不过,关于案件的话题几乎都是真纪在说,我总算应付了过去。不了,惠美理的妈妈说了这么一番话:



在诉讼时效之前能找到罪犯吗?如果你们没有能让我认可的赎罪行动,我一定会复仇。



由于我的过失,惠美理被杀害了,真有些对不住其他三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惠美理的妈妈一定会恨我,所以听到她说要复仇,我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反而觉得一直以来什么都不说才令人奇怪。对于几乎想不起案件经过的我来说,找到罪犯太难了,所以我选择了赎罪。



赎罪?我决不追求超乎自己身份的东西。凶案之后我一直都这么想,那天我又一次在心里发了誓。



最终我没有考高中。父母劝我不管怎样至少应该念完高中。然而即使考上,我也没有自信上完三年。



最后说服父母的是哥哥。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阿晶只是不愿意出门,通过函授同样可以毕业,而且也能考大学。我会努力的,就让阿晶按她自己的节奏来吧。



这是哥哥替我求情时的说辞。哥哥最后实现了承诺,从本地的国立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并在镇政府的社会福利科就职。哥哥在工作中表现良好,好评如潮,在镇上又是公认的孝子,这让父母感到很有面子。



哥哥的确很会照顾人,他娶的也是一个有些隐情的女人。



可不要被坏男人骗了,怀上孩子,哭哭啼啼地回来。



当自家的女儿离开小镇去城里上学或工作,父母和亲戚总会这样告诫,好像已经成了固定的台词。然而,哥哥的妻子春花几乎就是坏典型,所有这些她都经历了。



她原本在一家小印刷公司上班,工资微薄,仅够勉强度日。为了生活能稍微宽裕一些,她开始在夜总会做兼职,结果被黑社会的小喽啰缠上,没有结婚就怀孕,最后不得已辞职把孩子生下来,通过在夜总会赚钱总算能养活孩子。可是,黑社会男友又有了新欢,躲了起来,而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负债累累,后来被不良金融公司追债,说不及时还钱的话,就把她灌上水泥扔进东京湾,最后好不容易才捡了一条命逃回镇上。



不知道这些传言到底有多少真实成分,反正春花回来不到一个月,这种流言在镇上已经尽人皆知,就连几乎不出门的我都知道了。



是住在附近的大婶来家里串门的时候告诉妈妈的,当时我也和她们坐在一起,就像一起喝茶聊天的朋友。大婶一副透露独家新闻的口气,同时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那个孩子。”我也有些不相信。



不知道是否为了还债,但春花家把一部分地和山卖掉是事实,她也的确有个孩子。



之所以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可能是以往的印象使然。虽然是坏典型,这种小插曲在镇上也快赶上一部《武勇传》了。不了解底细的人大概会充满好奇,是什么样的美女才会遭到如此厄运呢?实际上春花老实朴素,长相一般,即使说恭维话,也难以说她漂亮。



她和哥哥同年级,两家住得也不远,我从小就知道她,我那时还没有见过从城里回来后的春花,以为她去过东京,应该变得时髦一些,结果,在听了那个传言三个月之后,她被哥哥带到家里,发现除了相貌变老之外,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去年盂兰盆节,八月十四日的事情。



十年前爷爷和奶奶相继去世之后,亲戚们就不怎么来我家聚了。可是,那天,去国外工作了五年的表哥,也就是洋子姑姑的儿子诚司和妻子要来我家住。我和妈妈准备好火锅、寿司,一家三口在家里等着。早上出门的哥哥忽然打电话说,想趁此机会邀请女朋友到家里来。



我根本不知道哥哥有女朋友。妈妈也一样。她慌了手脚,一会儿要换衣服,一会儿又要买蛋糕,就在这时,诚司夫妇来了,于是先把哥哥的事情搁置一边,招待从东京来的二位客人。



他们两人的婚礼是在东京举行的,当时只有我父母去了。他们已经结婚八年,我还是第一次见诚司的妻子美里。



妈妈说:“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你们还专程来这乡下小镇。”诚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想给爷爷奶奶扫墓,另外这里也是我们两个人有共同回忆的地方。”



他说担心被别人认为不检点,一直没有提过。如果没有那个案件,他们也许不会走到一起,所以,两人想来这里重温过去。



那件事就是指惠美理被杀一案。



当时诚司在东京读大学三年级,他参加的网球爱好者协会有一个从一所女子大学来的一年级学生美里。诚司一直暗恋她,可是竞争对手太多,又碍于自己是前辈身份,一直没敢表白。有一天,在协会同仁的聚会上,大家说起盂兰盆节回老家的事,诚司向大家炫耀:“我老家虽然什么都没有,空气在日本可是数一数二的干净。”美里听了,说:“真想去看看。”美里是东京人,好像很憧憬乡村,诚司借着酒劲提出邀请:“那就一起去?”没想到美里竟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可能是家族遗传,诚司也是诚实认真而且喜欢照顾别人的人。尽管有和喜欢的女孩子住一起的机会,他仍然老老实实在我家吃过饭,并打算住一晚就回去。而且按照安排,诚司住哥哥的房间,美里住我的房间,对恋爱一窍不通的我对此也很惊讶。



那天两人到小镇车站不到六点,走到我家时六点多。他们放下行李稍事休息之后,妈妈就开始准备火锅。不见孩子回来,妈妈正抱怨不知我们又疯到哪里去了时,哥哥拉着我的手回到家。当时我竟没有看诚司和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