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三 飘雪吉原猎伏记(2 / 2)


尾随消失踪影的伏,冲进比其他家大上一圈的妓院,只见左右是绘有花草山水的纸门,接着是高如小山的阶梯。妓院里四处都是鲜血直流的男人与奄奄一息的女人,无力地倒在地上。



道节一面喘息,一面叫道:「这是百段梯!」



「什么玩意啊?」



「这间妓院一直以来的名产。百段楼梯左右共有十几、二十间房,越往上头妓女的地位越向。就算在江户,也没几个人能够到达最上层,搞到最高级的太夫!」



「无聊。」



「才不无聊!这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小孩子别乱批评!别说这个了,伏呢……?」



「和深山相比,这个楼梯根本算不了什么!」



如此吼道的浜路握紧猎枪,三阶并作一阶,跑上百段梯。



「喂、别逞强。对手可是伏,太危险了。要是你受伤……」



道节回过神来,试图叫住浜路,但是浜路的背影已经越跑越远。



——她在山里也是这样。



来到江户以后依然完全没变。



平时像个寻常女孩慢条斯理,但是一碰上野兽,却比任何人更快察觉。这几年外公老眼昏花,打猎时还得仰仗她。



如此这般,浜路一旦发现气味,猎师的血便在体内深处沸腾。只见她张大双眼,全身都因打猎的喜悦及兴奋而发抖。



在百段梯被追上的伏似乎也一样。她们平时装成人类,眯着眼茫然度日,然而这样的日子突然告终,野兽本能觉醒,如今她们的面貌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冻鹤太夫黑发散乱,突然倒在地上。两名下女为了护主,呲牙裂嘴蹬壁飞纵,分从左右直扑浜路的咽喉。



染血的虎牙形成红白斑纹。浜路原以为她们仿傚大人抹上胭脂,后来才发现那不是胭脂,而是被她们咬碎的男人流出的鲜血。



浜路沉下腰,闪过扑来的下女,同时朝着飞越自己头上的腹部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枪声响起。



模糊的惨叫声回响在纸门之间。



一名下女应声倒地,另一名叫道:「叶!」倒地的下女发出呻吟,一片血海从幼小织瘦的身子扩张。她终于睁大眼睛,不再动弹。



另一名下女叫道:「可恶!」张牙舞爪扑向浜路。



浜路抵挡不住,和她扭打成一团,滚下楼梯。



脸和脸近在咫尺,这么近的距离,手上的猎枪根本无用武之地。一股野兽的腥臭气息直扑脸上,教浜路几乎反胃。下女露出的小牙齿闪耀银光,看来煞是可爱,唯独虎牙格外尖锐,与野兽的齿形一模一样。她的嘴唇也被血染得通红,朝着浜路的咽喉便要喀嚓咬下。浜路的身体明明比她大上一点,却被她的蛮力制住,动弹不得。



咚隆一声巨响,两人滚落到楼梯间。



伏的牙齿逼近咽喉。



浜路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正当此时,随着一道仿佛洪量的声音:『浜路!』道节终于赶了过来。



同时浜路承受的力量突然变轻。



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道节手握滴血的长刀。



仔细一瞧,下女的背上多了一道漂亮的一字刀痕,原来是道节无声无息,只用一刀便了结了下女。「呜呜呜呜……」下女从喉咙挤出的不是人声,而是野兽的叫声——她开始抽搐。



至于道节虽然年轻,已有剑术高手的架势。刹那之间表情冻结,像是俯瞰善恶的彼岸,面带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是他头一次在妹妹面前显露修罗的气息——



道节伫立原地。



刀尖滴下几滴红色鲜血。



但是随即恢复成平时那张温和悠哉的哥哥脸孔:



「……你没受伤吧?」



听见这道声音,浜路连忙起身。她仰望和平时一样和颜悦色又有点窝囊的哥哥说道:



「哥,这里就拜托你了。」



「你没事吧?」



「嗯。」



浜路头也不回地说道:



「——现在才要开始打猎!」



她轻吼了一声,又是三阶并作一阶,踩着楼梯跑上楼。



「喂,浜路!拜托你小心点!」



「好!」



在哪里?



在哪里?



她逃到哪里去了?



浜路跃过流血倒地的恩客及妓女,踢开纸门,逐楼逐间查看。



妓女个个面抹白粉、身穿华服,全是浜路不熟悉的装扮,她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全靠着猎师的鼻子。



很遗憾,房里都是人类女子。



她冲上楼,踢开纸门,终于来到最上层的贵宾室。



不知是否为乡下画师的作品,纸门绘着漂亮的森林,伫立的树木沐浴在夕阳之下的自然样貌,显得栩栩如生。



(在这里吗?)



浜路屏气凝神,轻轻打开纸门。



房里铺着红色棉被,看来好似一片血海。



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她穿过那道有如两只怪物手臂的大门,踏入吉原花街以来,映入眼帘的尽是这种独特的红色。虽然是红色,却显得略微阴暗。这是山里没有的人工色彩。这种红色有点恐怖,是我不知道的江户女人颜色。浜路不由得为之颤抖。



披头散发的冻鹤太夫坐在棉被角落,鲜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她似乎连站都站不住。像是坏掉之后被丢弃的人偶,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轻柔的月光从挂轴旁的半月窗射了进来,微微照亮房内。雪影幢幢摇曳。其余的地方没有光线,也没有任何物事。哎呀,原来栏杆的浮雕图案也是山和夕阳,真教人怀念。虽然不是时候,浜路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



接着她举起猎枪,端详冻鹤太夫苍白的脸孔。



靠近一看,可以看见化着自粉妆的脸庞上有着细长的双眸、挺直的鼻子,以及看来残酷无情的薄唇。这和几天前晚上,浜路屈身细看的公伏头颅——毛野极为相似。



另一只伏——那天晚上在神社院落对浜路说话,带着野兽腥味,声音却细腻顺耳的男人戴着头巾,所以浜路没能看清他的相貌……



此时和那时候一样,隐约飘荡着野兽气息……



冻鹤太夫睁开眼睛,看见浜路。



她不感到害怕,只是低声问道:



「叶和花呢?」



「啊?」



「我的下女。」



「那两只小的吗?两只都已经死了。」



「……哼,是吗?」



她既不悲伤,也不失望,仿佛完全不感兴趣,只是用那漂亮的鼻子哼了一声,露出冷笑。



她突然凝视着浜路问道:



「咦?难道你是女人?」



浜路循着她的视线一看,才发现过大的男装敞开,小小的双峰暴露在淡淡的月光之下。



冻鹤太夫慢慢挺起身子,露出漆黑的锐利牙齿,鼻子上也如野兽一般浮现几条直纹,表情变得相当狰狞。



「嗯,是女人。我闻得出来。」



「是女人又怎么样?我一样要猎杀你。我是猎师,专打野兽。没错,就像你这种……」



浜路举起猎枪,但是不知何故,冻鹤太夫不战不逃,也不害怕,只是面露轻蔑的笑容。



「干嘛?」



「呵呵。我的寿命尽了。」



「啊?寿命?」



浜路诧异地俯视冻鹤太夫。她看来不过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



太夫从胸口拿出一个白色纸包,慢慢爬到浜路脚边。



楼梯下方传来道节的呼唤声:「喂!浜路!」



我在这里,哥!浜路正要回应,却被太夫抓住脚,像个孩子跌落在红色棉被上。她还不适应人形野兽,再加上少不更事,因此才会心生大意。



她慌忙举起猎枪,不过太夫无视她的动作说道:



「你到这上头写的住址,去找一个叫亲兵卫的人,替我把这个交给他。」



「什么?哇……」



随着一阵沙沙声,包在白纸里的小判金币从冻鹤太夫的手中滑出,落进浜路露出的胸脯。冰冷的感觉与重量令浜路忍不住尖叫。她连忙起身,成堆的金子却消失在衣服之中,来到腰间。



「这是怎么回事?别说傻话了。你以为猎师会替猎物跑腿吗?我要一天把这些钱花光!」



太夫阴沉地瞪了浜路一眼。



她的气息依然带着野兽的味道。



那双眼虽然散发强烈的光芒,却像死去多时一般混浊。浜路觉得她的眼睛和常人果然不同,忍不住打了个颤。



「如果你敢这么做,我就化成狗妖附你的身。我会诅咒你,诅咒你的子孙,把他们变成丑陋的野兽。」



「浜路!」



一阵脚步声随着道节的声音响起。



冻鹤太夫摇摇晃晃站起来,靠在赏雪纸门上。



「好了,我要死了。」



「啊?」



浜路来不及阻止她,只见她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露出笑容……



一道巨大的声音响起,赏雪纸门上多个人形破洞。原来太夫摊开双手,背对正下方的黑暗,头下脚上坠落……



「喂!」



浜路伸手阻止她,中指只掠过冰一般冷的脚尖。



「浜路!」



此时道节举刀冲了进来,情急之下的浜路抓起冻鹤太夫留下的白纸,藏进衣服里。



接着才慌慌张张冲到纸门边。



她看见太夫在飘落的雪花之中落下,越来越远。苗条的身子噗通一声,沉进被齿黑染黑的壕沟里。



「糟了。被她逃了?」



「不,哥……」



浜路对着焦急的道节摇摇头。



她看着下方。不久之后,染黑的身体浮上水面。太夫的眼睛依然张开,无神地凝视虚空。



「她死了。」



「什么?死了?」



「她最后说句奇怪的话:『寿命尽了。』而且小伏虽然活力充沛,但是大伏在我追上之时就已经摇摇晃晃、奄奄一息。」



浜路喃喃说道,摇了摇头。



她俯视自己的指尖,宛如碰到冰块一般的热痛依然残留,像是被野兽用前脚摸了一把,让人毛骨悚然。



「冻鹤不是我们杀的,是她寿命已尽……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



月儿淡淡地闪烁。



道节将脖子转得格格作响:



「不过浜路,你果然是我的好搭档。就算我对剑术有点信心,找不到伏还是无用武之地。不过你不但枪法好,鼻子也灵光,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以后咱们要打几只伏都不成问题了。」



「嗯……」



「不过你可千万别莽撞,猎伏的时候一定要和哥哥在一块。喂,浜路,说好了喔?」



「嗯。」



浜路以平静的眼神目不转睛俯视水沟。



两人的正下方,冻鹤太夫的黑色尸体慢慢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