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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阳光明媚的十一月早晨(1 / 2)



网路是一种可怕又方便的东西,我试着用「冴岛凛子 钢琴」的字串搜寻,马上就找到她参加比赛的影片。看起来似乎是其他参赛者的父母擅自上传到网路上的。华园老师说她在相关业界是名人的这句话并非虚言,我找到几十支凛子的影片,而且播放次数全部都超过一万次。



话虽如此,影片下方的留言有大约三分之一都在讨论凛子的容貌,直接展现自己性欲的人也不在少数,让我心有戚戚焉。网路乡民真的是无药可救。



我戴起耳机闭上眼睛,只把精神集中在演奏上。



指定曲是萧邦的练习曲《风吹自鸣之琴》。双手流丽的琶音持续不断直到最后,旋律在其中被娓娓道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叹气。连我这种人写的合唱曲伴奏,都能发挥出那样的热量,换作是为了比赛而演奏的萧邦,她灌注在曲子里的能量,根本是不同的等级。



我点击了所有出现在相关影片的缩图,接连不断地听着凛子的演奏。



尽管度过了一段非常充实而幸福的时光,但当我拿下耳机想要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发现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而且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使不上任何力气。



光是用听的就会让人疲累的演奏。



而且在听的过程中,还无法自觉到体力与精力被吸走的事实。因为你会沉浸在演奏中。有如毒品般的钢琴演奏。



为什么她没有就这样,朝音乐的道路前进呢?这更加深了我的疑问。



或者只是我太小看了乐坛,即使靠着这种程度的演奏,依然不足以成为职业音乐家吗?







两天后的放学后,又有一次机会在音乐教室见到凛子,于是我直接问她。



「为什么要来我们学校?去有音乐科的学校不是很好吗?还是说你没有想过要成为职业音乐家?」



凛子板着脸喃喃说道。



「就是因为讨厌被问到这种问题,才不想当什么伴奏。为了不引人注目,故意弹难听一点的话就好了。」



故意弹难听一点……?



「不,做不到吧?」



我忍不住立刻这么质疑。



「……什么事做不到?」凛子讶异地眨了眨眼。



「想要故意弹难听是做不到的吧。我也对乐器稍有涉猎所以可以理解──不,像我这种程度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有点狂妄,不过,也就是说、那个……」



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词,我支支吾吾了一段时间思考该怎么说才好。



「技术到了一定程度的话,就会变得没办法弹得难听呢。不知道该说是身体会变成那样,还是该说即使想那么做,身体也会抗拒。」



说到一半,我开始害怕自己说的话是不是错得很离谱很丢脸,而闭上嘴,提心吊胆地观察着凛子的脸。



她的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虽然我不太会形容,不过要举例来说的话,有点像是在每天都会踩过的厕所踏垫下,找到已经弄丢很久放弃寻找的重要照片时,会露出的那种表情。



凛子叹了口气,在钢琴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本来以为你这个人,只是个普通的性犯罪者,不过看来必须换个评价。」



「那还真是感谢你……我的评价可以上升到什么程度呢?」虽然一开始的评价非常负面,但这么一来应该会变得稍微正面一点吧……



「非比寻常的性犯罪者。」



「根本没有变啊!感觉反而还恶化了!」



「像村濑同学这么懂音乐的性犯罪者很难得一见,希望你能更高兴一点。」



「我比较希望你可以多理解一点我说的话……」



「因为贝多芬被尊称为『乐圣』,那就叫你『乐性犯罪者』如何?是不是很尊贵?」



「我比较希望你可以拿其他的部分,来比拟贝多芬!」



「一生都无法结婚的部分?」



「不要在那种地方纠结了啦!」



凛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我大约三公尺。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被不知情的人看到的话,简直就像我发出怪声要攻击你,所以你才跑掉一样。拜托不要这样!」



「实际上也差不多不是吗?村濑同学发出怪声,我逃走了。符合事实。」



确实跟她说的一样。不想被人误解的话我必须先冷静下来。话说我们本来到底在讲什么。



「我猜,村濑同学你……」



凛子回到椅子旁,低声地喃喃说道。



「因为没有亲耳听过一定水准的平台式钢琴现场演奏,所以只是对第一次的体验,感到有点惊讶而已。我的钢琴并没有那么了不起。」



「……唉?」



「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为了让你比较好理解,我就用性的方式重说一次。我觉得只是处男被初体验吓一跳而已。」



「反而更难理解了啦!」



「是吗。处男因为没有经验,所以连吓一跳的感觉也无法理解吗?」



「不,我没有提到那种事情喔?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扯到性方面好吗?话说你一开始的讲法我就已经听懂了啦!的确我没有听过古典乐的音乐会,可是──」



我停顿了一下,思考该怎么说。可是,在我的脑海里实在找不到贴切的表现方式。因为就像她说的,这是我第一次的体验。



「我还是觉得你的钢琴实在很了不起。如果是你的话要我花钱也可以。」



由于凛子狠狠地瞪着我连一句话都不说,我急忙加上一句。



「那、那个、要我花钱也可以,是指跟职业的钢琴家相比,也丝毫不逊色的意思,不是跟性有关的意思。」



「那种事我知道。」凛子厌恶地说道。「明明我什么话都没说,自己却补上这么一句,表示你有身为性犯罪者的自觉。」



「唔……」



刚才那完全是我自己画蛇添足,要是回嘴的话,很明显地一定会遭受到更加辛辣的反击。这里应该闭上嘴诚心接受批判吧。



「我建议你在讲正经事的时候,不要像那样夹杂性骚扰的发言。」



「全世界所有人之中,最不想被你这么说!」



我没办法闭上嘴诚心接受!



「总而言之,我并不像你说的那样。」



凛子这么说完之后,从钢琴椅上站了起来。



「不到能够把职业当成目标的水准。弹得比我好的人到处都是。」



即使在她离开音乐教室之后,我也一直盯着钢琴巨大的侧面陷入沉思。我的脸孔歪七扭八地映照在黑色混浊的镜面上。



是我误解了?因为无知而给她过高的评价?



我对倒映在弯曲黑色镜面中的自己这么问。



不对。脸看起来像被压扁的我这么回答。



我对古典钢琴的确不是很熟悉。可是,自己的耳朵还有心灵的震撼,不会说谎。如果那样的钢琴演奏还不算特别的话,我脑袋里装的恐怕是美乃滋之类的东西。



我想听更多那样的演奏。







身为影片制作者获得一定程度的名气之后,横向的人际关系也会变广。



我在SNS上有Musao的帐号,追随者之中,也有好几个透过网路影音平台认识的同业。虽然没有跟其中任何人有过实际的往来,也几乎不知道他们的长相,不过我们对彼此的音乐经历与音乐的偏好非常清楚。



其中有一位叫「Gureko」小姐的人是真正的音大生,她上传的曲子在编曲上也有很强的古典味。我猜她应该对那样的世界比较熟悉,所以发了SNS的直接讯息问她。



「请问你知道冴岛凛子吗?好像直到不久前在国中生的钢琴比赛中,都表现得很不错。」



我马上收到回覆。



「我知道喔。她这个人以破坏比赛而闻名,甚至会千里迢迢跑去参加偏远地区的大会。因为不管到哪里参加比赛都会拿到优胜,所以很讨人厌。」



这里面有让人讨厌的成分吗?就算说她破坏比赛,用的也不是暴力,只是到处参加比赛获得优胜。明明是凭实力得到的正当结果,用这种说法不就只是在嫉妒。她是因为这样而讨厌古典音乐的世界,所以才放弃成为钢琴家的梦想吗?



「冴岛凛子怎么了吗?」Gureko小姐这么问。



一瞬间,我有种想要老实说出来的想法。如果是面对面的话,说不定我会说出「我跟她读同一所高中喔」。因为是用打字的方式我才有办法打消念头。应该要留心尽可能不要在网路上交流能够识别个人身分的讯息。



「偶然发现比赛的影片觉得很喜欢,所以想知道她现在在干嘛。」



我这么回覆。虽然不是说谎,但也不完全是实话,让我有点过意不去。



「突然就没消息了呢。或许放弃钢琴了。」



Gureko小姐送来这样的文字讯息。



「记得她有几次没拿到优胜。可能是低潮期。或许是因为这样放弃了。因为这个世界很麻烦,有时会出现想把所有事情都抛到脑后的心情呢。我也有这样的经验。」



麻烦的世界。



嗯,的确,应该很麻烦吧。好几十个几乎把所有人生都奉献给钢琴的家伙聚集在一起,然后用不清不楚的标准来决定排名。父母与老师的期待,密密麻麻地缠绕在每根手指上,光是要弹个乐句就会精疲力尽吧。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我这么回覆Gureko小姐之后,把手机萤幕朝下放好,整个人仰躺在床上。



在那么麻烦的世界里一路赢过来的她。



不断累积下来的第「1」名像纤细的树干朝天空持续伸展,然后在某个时候啪地一声断掉,就这样腐朽了──会是这样吗?



说老实话,实在很可惜。



如果你不要的话把那个才能给我吧。那样一来就算不用依赖女装,也能赚到五千次左右的播放次数不是吗?



我点击书签再次播放网路上冴岛凛子的比赛影片。由于影片投稿者没有标注其他的讯息,因此我不知道那到底是获得优胜的演奏,还是像Gureko小姐说的,没拿到优胜时的演奏。不过那可是国中生的演奏。我无法相信同年代的人之中会出现两、三个人能够弹得比这还要好。应该只是因为她到处参加日本各地的比赛,所以也有更多的机会,遇到跟她实力相当或更强的对手而已吧。



可是。



对音乐决定名次这种事情本来就很愚蠢。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也打从心底感到认同。因为音乐只有两种而已。会想要再听一次的音乐,以及不是这样的音乐,只有这两种。



然后我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电脑前面打开浏览器。找出相关影片的连结,又开始搜寻凛子的钢琴演奏。



那天晚上新找到的影片中,最让我喜欢的是舒伯特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地面对过舒伯特这位作曲家。在小时候稍微听过未完成交响曲,却完全无法理解好在哪里,被收录在音乐课本中的《魔王》还有《野玫瑰》这些有名的曲子,也完全引不起我的兴趣。



所以凛子弹奏的第二十一号第一乐章让我感受到冲击。



那首曲子凄切地好比是一位个性温和总是面带微笑的青年,靠着一颗虚弱有病断断续续跳动的心脏维持生命,而且有时还会发出像是在忍受剧烈痛苦,但不愿意被他人发现的声音。不论怎么想,都不是一首适合参加比赛的曲子。完全没有明显是用来展现技术的部分。而且,恐怕颇有难度。除此之外还很冗长。光是第一乐章就有二十分钟左右。真亏她敢选这样的曲子。



在相关影片中,有一个似乎是同一场比赛的另一个女孩子,弹的莫札特第八号,在这支影片的概要栏标注了「获得优胜」。



也就是说凛子的舒伯特输掉了。



无论我重复听多少次,都无法理解败因在哪里。凛子弹的要好上百倍。因为选曲不像国中生?因为演奏太过热情会让人听得很累?不管哪个,都算是优点。



想起某件事的我,从包包里拿出乐谱。



被华园老师硬塞过来的下次的合唱曲,我记得好像是舒伯特的曲子。



《Salve Regina》。



这是赞颂圣母玛利亚的四部合唱。像往常一样,我又被点名要当钢琴伴奏。这首曲子不就跟钢琴奏鸣曲第二十一号一样是降B大调吗?这样的话,就能将第一乐章以适度中板表现的平静主题,直接加进伴奏中。



我试着输入编曲机让它自动演奏。在这个阶段就已经美到让我颤抖了。作曲者天才到让我都差点产生自己是天才的错觉。不只是钢琴奏鸣曲第二十一号,《Salve Regina》也是无庸置疑的名曲。舒伯特大师,至今以来太对不起您了。今后我会正襟危坐地鉴赏您的曲子。



用印表机把熬夜编好的伴奏谱印出来之后,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朝学校出发。







说起凛子在看到那份伴奏谱时的反应,实在是有够激烈的。她突然举起双手砸向钢琴的键盘。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音乐教室中,响起了彷佛全世界的马克杯同时碎掉一样,不协调又有点滑稽的声音。



「……D小调11 th on A。」我小心翼翼地这么说。



「这不是在玩猜和弦。」凛子的反应很冷淡。



「……呃~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



「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



「是不太像。」



凛子的两颊略带红晕,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出口的话语充满恶意也是常态。即使没有生气也是这个调调吧。



可是──那个时候看起来还是像在生气。



「虽然没有生气。」凛子噘起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死一死算了。」



「这不是在生气吗……」



「我觉得你应该要活到比舒伯特大四倍左右的年纪,在老人养护中心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将只用小调写成的曲子输入编曲机,过着没有人来探视的孤独日子,然后在阳光明媚的十一月早晨,突然露出像是清醒过来的表情,因为心脏衰竭发作而死掉的话就好了。」



由于死法似乎还满幸福的,让我一时想不出要怎么反击。顺道一提,舒伯特是在三十一岁去世的。凛子继续谴责道。



「那么,你为什么会把舒伯特的奏鸣曲,用在伴奏里面?」



「啊~果然被你发现了?」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第二十一号可是让我花了不知道几百个小时,苦心练习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