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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指挥大师的条件(1 / 2)



[朱音没太找到感觉呀



不看指挥而是跟着首席小提琴的琴弓]



[凛子相当不错



但与其说是巴洛克,摇滚的味道更浓]



[诗月需要刻苦练习



硬是咬紧节拍反而显得太刻意]



[但整体来说非常棒!]



把情人节音乐会的录像发给华园老师,很快便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和木先生说一声功夫完全不到家



难得有年轻观众,这么演来年都没有回头客了]



接着老师发来一枚咯咯大笑的兔子贴图。



来年,我心想。



环视自己一片漆黑的房间。“山野小路交响乐团”奏响巴赫的余韵,仿佛还残留在自己身体里。那只不过是几小时前的事情。



被告知解散,也只是在几小时前。



低头盯着手机上的LINE窗口,我感到犹豫。该不该和老师说呢。估计乐团的人会告诉她所以应该等他们先联系?可是面对相信今后还有演出的老师,我没法瞒着解散的事情继续和她聊。



他们好像打算解散,今天是最后一场演出。我输入消息。说是人数不够,已经没法继续了。



[那真是可惜]



[我也突然退出,真是抱歉]



不是的,不怪老师。本想这样发,手指却没能动弹。



老师住院也是原因之一。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希望她自责,毕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早知道就不说是人数的原因了。真后悔自己考虑不周。



把手机放到枕边,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黑暗中,鼓槌在定音鼓的鼓皮上翻滚、跳跃,长笛耀眼地反射从天花板打下的灯光,小提琴和中提琴的琴弓像船桨般倒着划破昏暗的水面。



过去,华园老师也在那里。



在小此木先生旁边,倚靠比自己还高的乐器,扭身看向指板。奏响风声般的低音,支撑整个乐团。



老师还在的时候,他们奏出的是怎样的声音呢?



已经听不到了。



就算老师恢复精神后出院,也没有回去的地方。



我翻了个身。被子滑落到地上,寒意从四周涌来。我连忙捡起被子裹住肩膀。



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他们能办出那种音乐会,有足够的技术,也不缺少对音乐的感情,只不过没有了以前的环境而已。



不——



环境是最重要、也是最难得的。



是我受到太多眷顾,好运一直在持续,所以容易忽视。能自由地玩自己喜欢的音乐,那种日子就像肥皂泡一样虚幻而脆弱。乐团成员们都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就算上了年纪,也未必所有人都能在退休后安闲度日。有些事情只靠对音乐的热爱和熟练的演奏技术是没法解决的。



心里想着自己身边令人愉快的环境,我渐渐沉入梦境。







“巧克力味道怎么样?”



第二天放学后,前往音乐室的路上刚碰到凛子就被她问道。



“……啊,抱歉……还没吃。没那么容易坏吧?”



“对。哥哥很在意品质。……吃过了告诉我。”



本以为她会责备得更严厉,结果我有点泄气。



“毕竟听到了那件事,顾不上巧克力也没办法。”



凛子说着,快步走上楼梯。



已经先到音乐室的诗月也体贴地说:



“……真琴同学,呃,……谁的巧克力最好,只要一个月后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就可以……”



虽然体贴,但让我感到两倍的压力。饶了我吧。



音乐室里,三人沉默寡言地吃着午饭时,朱音跑了进来。



“我查了这些演出和练习的场地!”



她说着把手机举到我们面前。



“果然完全找不到和那座文化会馆差不多的地方。普通人想用那里的话不只很难抽中,费用也吓人。好像因为是区营的会馆所以已经算便宜,但对业余人士来说还是吃力吧。啊对了小真琴,今年的巧克力算我输就行!准备实在是不充分。明年绝对要亲手做,用巧克力做吉他。然后就可以像吉米·亨德里克斯一样用牙齿弹完直接吃掉。”



“诶?哦哦,嗯……”



“我们简单找找就能查到的内容,乐团的人肯定也查过吧。有没有什么其他方面的途径呢?另外真琴同学,明年我也会自己动手做,做成定音鼓的形状。听祖父说,现代音乐里面好像有的定音鼓协奏曲在最后演奏者会把脸砸进鼓里面。用巧克力做的话就能砸完直接吃了。”



“啊,嗯,好像听说过。我说?我有点搞不清到底在说交响乐团还是巧克力了。”



诗月和朱音互相看了看。



“好像失败了。”



“选错了办法呀。”



“听了解散的事肯定会消沉,本想掺点甜蜜的内容中和一下。”



“顺便还能给明年施加压力,明明是一石三鸟呢。”



实在莫名其妙所以能别这样吗……巧克力我会吃完的。



“虽然不算消沉,看起来像吗?”



“是的。与其说消沉,不如说是有怨气。”



“怨,怨气?”



“真羡慕你们,唯独我还没能和乐团一起演出——就是这个眼神啊小真琴。”



“诶,不,不是,呃,是这样!?”



被她说中,我话都说不清楚了。



“昨天回家等电车的时候,真琴同学的眼神太可怕,都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然后今天就想先聊点轻松愉快的话题。”



诗月眼睛朝上看过来说道。我听了无力地趴在桌上。



“……真抱歉……”



没想到欲望完全表现在脸上。我羞耻得要死。



“没事的真琴同学!怨气就由我一个人承担!”



“那实在是过意不去吧不如说心里不舒服。”



“啊,是,是啊。真琴同学愿意注意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别说得好像一直被我无视一样啊诗月!?你的事我也在认真考虑,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高兴!”



“一直!就是一直在想我吗!太幸福了我过度呼吸了,不接吻就有生命危险!”



“听说用塑料袋遮住嘴直接吸进呼出的气最有效果。”



“那算什么办法啊一点情趣都没有!我不过度呼吸了!”



既然能主动停下那不就单纯是大口喘气吗。



这时朱音忽然反应过来说:



“小凛怎么了?刚才就一直走神。他们两个的对话这么有意思,你竟然没插话。”



这么一说,刚才凛子的确心不在焉。



被问到的凛子毫不在意她怀疑的眼神,嘟囔道:



“在想乐团的事。要是重新得到区认定的资格,是不是各种事情都能解决了?”



我们三个互相看看,又重新转向凛子。



“是没错,而且是最理想的结果。”



“但那是当官的说了算吧,我们也没法干涉。”



“不是当官的。外围团体。公益财团法人,未来文化创成财团。”



凛子毫不停顿地背出一长串名字,然后拿出手机,打开那个什么未来财团的主页。



最上面写着这样的标题:



为实现人与人互相协作、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的文化都市,公益财团法人·未来文化创成财团致力于有创造性的文化及艺术活动,并推进相关事业,促进交流,发展都市建设——



凛子点击理事名单。



理事长是区长,下面列着一串理事的名字。



常务理事名叫“冴岛 俊臣”。



冴岛?



我朝凛子的脸看去。



“是我爸爸。”凛子不愉快地说道。难怪她这么清楚。



“是区政府的人吗?”朱音问。凛子摇头。



“外部理事。至于本职——我也不太清楚,是顾问来着?听说结婚前一直在欧洲到处走,好像还主办过音乐会,熟悉古典乐。”



原来全家都和古典乐有关系吗。毕竟是打算把女儿培养成钢琴家,父母造诣够深也是当然的。



“就是说,如果是凛子同学的父亲,能让‘山野小路’再次获得资格吗?”



“有可能。”



虽然不知道常务理事有多大权利,但除了理事长的名字以外排在最前头,就是说第二大?可能性足够了。



“可是,估计没法由一个理事做主,而且如果没有理由就重新承认资格,哪怕是亲生女儿的请求也很难吧……”



诗月担心地说。凛子毫不在意地微微歪头回答:



“或许是,但我也考虑了算是正当的理由。”



正当理由,这种说法就已经让人感觉全是歪理,我心里一阵不安。



“我想考音乐大学的作曲专业,那么高中时自己能参加高水平的交响乐团是个很好的加分项。”



“听了这理由,你父亲会说不用非选‘山野小路’,去其他乐团也行吧?”朱音说。



“很难找到哪个业余乐团有‘山野小路’的水平。”



“倒也是。话说这个正当理由有多少是真话?”



“全部。”



“诶,作曲专业也是?不是钢琴专业?”



“包括专业在内全都是真话。”



是吗。哎,毕竟她说过已经没兴趣做父母期望的钢琴家,根本就不会考虑钢琴专业吧。



而更重要的在于“山野小路交响乐团”水平很高。无论她说的正当理由听起来多牵强,唯独这点毫无疑问是事实。



那么厉害的乐团,只因为少了一点人数就失去认定资格,实在太可惜了,是文化上的损失。



……只要能让对方理解,或许有希望重新获得资格。



但,这点姑且不论。



“呃,凛子和父亲关系好吗?这类请求他会不会答应?”



凛子耸耸肩。



“关系反而算不好。和妈妈一样根本看不上乐队这种东西。”



“哦哦……嗯,这样,那就算去找他也要考虑方式。”



“昨天晚上发了邮件。他因为工作要住在外面没能直接说上话。”



“行动太快了吧?”



“然后刚才有回复了,说包括升学方向在内想和老师还有我谈谈,放学后要来学校。”



“你们父女两人行动都太快了吧!?”



这时音乐室的门被猛地打开,小森老师大惊失色地冲进来。



“啊冴岛同学!?你在这儿啊,那个,那什么,刚才你父亲来了,好像说想和相关方面的老师谈谈升学方向,那个,相关方面的老师是说我吧!?”



事出突然,我、诗月和朱音被赶进音乐准备室。她们要在音乐室里面谈。刚看到一年四班的班主任陪同一名穿西装的男性走进音乐室,小森老师已经把我们推进准备室,接着关上门。



“为什么要在音乐室?”



朱音小声问。



“来得突然,没法用会客室,估计是这类原因吧。”



“找个教室不就行了。”



“因为考音乐大学资料都在这边?”



哎,不管怎么说,能稍微听到面谈的内容也不是我们不好。既没有偷听,也没趴在门缝上,只不过声音能透过来。通向走廊的门是经过隔音处理的厚重金属门,但隔开音乐室和准备室的只是扇普通的房门。



没办法,没办法。



我们三个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小森老师说话音调比较高,又带着稚气,隔着门听得最清楚。是的,以前就听她提过。冴岛同学绝对没问题,我会全力提供帮助……



班主任是名五十岁左右的稳重女性,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估计和考音乐大学有关的事情她原本就没什么能说的,但对于有些胆小的小森老师而言,光是能在场应该就很感谢了。



凛子也是,能听出她被问到时开口回答,但话不多,而且态度平淡,隔着门就几乎听不清。



凛子的父亲,冴岛俊臣的男中音清晰悦耳。是的,鄙人知道。昨天刚听女儿说。是的。是的。这一点鄙人和妻子确实没有意见。



恭敬的措辞听着就觉得后背一阵痒。



起初只是事务性的平淡对话,但不久后他的语调开始带上热量。



“请考虑一下凛子在比赛中取得的成绩。为了成为钢琴家,她已经积累了这么多经验。如果想学习作曲编曲,那在钢琴专业也是必修科目,应该能有所接触。请小森老师也劝几句。”



不,这个,可是本人的意愿……接着是小森老师没底气的声音。



这时凛子说了什么。我勉强听到“交响乐团”这个词。她父亲马上反驳道:



“比起人数不够又不专业的交响乐团,在音乐大学接触正规乐团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和那种莫名其妙的协奏曲不一样,到时候有很多机会演真正的协奏曲。”



朱音和诗月都朝我看过来。



莫名其妙的协奏曲。是说PNO演的那个吗,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二号。原来她父亲也听了啊。他在区文化事业团体里也被称为有识之士,对于这个死脑筋的古典乐爱好者来说,或许觉得莫名其妙。眼下的场合提出这件事,果然他对那次演出怀恨在心吗。



接着凛子说了什么,她父亲立刻大喊道“凛子别说了”,看来是被凛子刻薄地顶了一句。有可能因为看不起我们演的普罗科菲耶夫结果惹怒了她。



不过,她是说谈升学的方向,再顺便强行带上重新认可“山野小路交响乐团”资格那件事,可现在看完全不是那个气氛啊?果然太勉强了吗。



冴岛俊臣的诘问还在继续。



“况且为什么非要选这所大学。东京都内同等水平的音乐大学还有很多,现在才高一,没必要这么早就放弃其他选择。”



唯独这时,凛子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我们耳边:



“我已经决定了,考这里的作曲专业。因为我崇拜的老师从那里毕业。”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门缝。



她说过,要考小森老师的母校。而小森老师是华园老师的学妹……



所以是作曲专业吗。



后面的对话里,小森老师和班主任的语调都变得模糊,几乎听不清内容。不过,唯独被老师和父亲夹在中间时凛子的表情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坚强,毫不屈服,水银般面无表情。



凛子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坚定地走上自己选择的路。



不久后,门对面传来椅子被拖动的声音,接着是冴岛俊臣说“那么,鄙人告辞了”,之后有人离开音乐室,门外恢复安静。



偷偷看了眼朱音和诗月,发现她们俩好像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中满是犹豫。



我轻轻从椅子上起身,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向外打探。音乐室里空无一人,看来四个人都离开了。



“小凛也一起走了?是去送父亲吧?”



朱音也走出准备室,朝窗户看去。



这时,三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



凛子在乐队的LINE群里发了消息。



“今天和爸爸回去 试着说服他”



说得像是上战场前要我们祝她好运一样。



我冲出音乐室,跑下楼梯。



来到停车场时,终于追上冴岛父女。他们正要坐上一辆白色雷克萨斯。先是凛子注意到我,缩回正要打开后排车门的手。



“村濑君?”



她父亲也转过头来。



那张脸的轮廓、鼻梁还有眉毛都像是用尺子规规矩矩地画出来一样,匀称得让人心生怯意。和他对上视线,我感到胃的底部猛地降温收缩。



光是看到他俏丽的眉毛皱着隆起一块,我就想掉头逃走。



“……什么事?”



听他发问,喉咙只是一阵钝痛,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原本跑到这里之前就没考虑要怎么办,校服外套也留在音乐准备室里,身体猛地感到屋外的寒意,缩得很紧。



“啊啊,不是,那个。”



见我支支吾吾,凛子的眼神也变得严厉。好像在问:你来干什么?说真的,我来是要干什么?



“……我叫村濑真琴。和凛子——同学一起玩乐队。”



冴岛俊臣放松开皱起的眉毛,朝我全身瞥了一眼后点头。



“哦哦,就是你啊。初次见面,我是凛子的父亲。”



停顿一次呼吸的间隔后,他继续说:



“凛子和内人受你照顾了。”



内人,听到他加上的这个词,我打了个哆嗦。他当然知道我和凛子的母亲不是什么和睦的关系。这是在提醒——我知道你小子是什么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之后我有事要和凛子谈,为此在下午空出了时间。”



对我这个年龄小自己很多的人,他仍保持礼貌的态度,让我感到无法打破的隔阂。我润湿嘴唇,慎重地斟酌用词。



“您知道凛子同学……已经写过好几首曲子了吗?”



冴岛俊臣微微歪过头。



“……不知道。怎么了?”



“我们听过,都是力作。但没能顺利改编给乐队用。我觉得她去作曲专业能学到很多。”



“和我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会是这种回应,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呃,就是,作曲专业这个选择,也有助于积累经验,以及将来的发展……希望您能了解……”



“这岂止与我无关,甚至是对我有害。”



“……诶?”



还以为听错了,我凝视冴岛俊臣的嘴角。



“是说想学习给摇滚乐队作曲吧。她说的业余乐团如何如何也是为了摇滚乐队。我打算让凛子放弃摇滚。”



我咽了口唾沫,胸口的疑问随着呼吸脱口而出。



“摇滚哪里不好吗?”



“是低级趣味。”



听到他的回答,我哑口无言地僵住了。



“不对他人的兴趣置喙,嗯,是最低限度的礼节吧。但凛子和我不是毫无关系。我希望身边的人能保持高雅的兴趣。”



冬天的风毫无阻拦地从我身体正中央穿过。



一时间,我甚至没感到怒火,只是觉得,还有这种人啊。



但,注意到凛子坐立不安地低下头,肺腑深处逐渐泛起热量。



见我一言不发,冴岛俊臣微微低头示意,眼看就要转身朝驾驶席走去。糟了,得说点什么。



结果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最后凛子非常寂寞地看了我一眼,坐进后排的座位。她父亲的身影也被车子遮住,随后关门声响起。



我仿佛被看不见的手向后推了一步。



雷克萨斯的发动机声像老人的咳嗽般空洞,而后安静。车子驶出校门后,我仍站在停车场的一端,身子不住颤抖。



忽然,肩上被什么东西盖住,寒意有所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