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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1 / 2)



简介:家庭生活突遭变故:父亲抛家弃子。母亲绝望自杀.彷徨无助的他。意外发現了通往“幻界”的大门。为了挽救家庭,重捡勇气,登上“命运之塔”朝觐女神,亘穿越“要御扉”,勇者踏上了旅途……



命运可以改变吗?幻界究竟是什么?真正的勇气在哪里?



Ŀ¼



一看门人的村庄



二尝试洞窟



三见习勇者踏上旅途



四草原



五生意之城加萨拉



六“高地卫士”



七被遗弃的教堂



八死灵



九脱身



十第一颗宝玉



十一现世



十二米娜



十三马奇巴镇



十四空中飞人马戏团



十五露营



十六利利斯



十七城镇与教堂



十八美鹤的消息



十九魔医院



二十美鹤



一看门人的村庄



在炫目的光心中,究竟走了多长时间?亘猛一回神,发现自己置身深山老林之中,凉风轻抚面颊。



参天大树郁郁葱葱,仰酸了脖子,才看见巴掌大的蓝天。



而那片天空的正中央,闪耀着金黄色的太阳。



哗——哺——



类似小鹅笛的声音突兀的想起。亘环顾四周身体以脚跟为轴,尝试旋转一圈。



哗——哺——波罗罗罗罗。



声音再次响起,从跟前的树丛中飞起一只艳丽的鸟,橘色羽毛。咦,是它的鸣叫声?



可这片森林是那么深广!绿色浓阴,枝叶交错,如同手臂缠绕,遮盖在亘头颈上,可尽管如此,却不觉得阴暗。一定是日上中天之故吧。



脚下的地面松软舒适。是叫做腐叶土吧。亘念一年级的时候,请按家去北海道旅行,在林中的露营地支起帐篷。那时候,爸爸告诉他的。



覆盖地面的是绿的逼眼的青苔、开着可爱小百花的矮草,以及模样像车前草、手感如天鹅绒、如亘手掌般大的草。然而,细看的话,当中留下了人过的痕迹,有人走过,自然会才出一条路。迂回曲折的路穿过森林,通向远方。



跟用力做了深呼吸,沿路走下去。林中某处又传来了小鹤笛的鸟鸣。亘吹口哨模仿一下。当亘吹出“哔——哺——”声时,隔呼吸一下的工夫,鸟叫声像询问似的语尾声高,“哔——哺——,罗罗罗”地回应了。亘又模仿了这一句,于是稍微沉默之后,鸣叫声变成极为复杂的音阶:



“哔、哺,波罗罗哔,哔波罗罗哔罗罗,哔哔噜噜噜”



亘乐不可支,边笑边大声向头顶上方喊:



“明白啦,我输啦!这么复杂,模仿不来啦。你很强啦!"



“哔——哺——”鸟儿回应道,听来对方颇为自得。



再往前走,道路向右急转。再往前,视野豁然开朗。



看见红屋顶的小屋,屋顶上有一根孤零零的小烟囱。一间、两间——似乎是个集居地。



亘走进最靠前的小屋。这里仿佛是在树林中开辟出来的广告。一间、两间——似乎是个集居地。



亘走进最靠前的小屋。五间都一模一样。只是,烟囱冒烟的,只有最靠前的这间。



在原木制作的房门前,有三级台阶,也都用原木段堆叠而成。跟登上最高一级、喊门。



“有人吗?”



没有回应。白烟从烟囱缓缓飘出。闻到炒糊的香味儿。亘吸了吸鼻子。



“有人吗?都不在家吗?”



就在此时,房门从里面“嘭!”地打开了。因为事出突然,亘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滚落台阶,吃了个屁股墩。



身穿长法衣的老人扶门而立,突然恶狠狠的对亘说道:“小家伙,你的问题毫无意义!”



亘情不自禁的指着老人的脸说:“就是你!”



他不就是在“要御扉”见过的那位魔导师吗!法衣的颜色和那时不同,但面孔和声音都一样,错不了。



可他比那时候凶多了,目光也很挑剔,白多黑少的双眼锐利地朝亘一瞪,喋喋不休起来。



“假如我不在家,你问‘都不在家吗’,没有人回答你。假如我在家,我用不着说在家,直接开门出来就行。也就是说,你的话纯属浪费。明白了吗?”



亘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答一声“哦”。



“那也是多余的话!”老人仰天怒吼,唾沫几乎飞到亘身上。



“该说‘是’就说‘是’!该说‘不’就说‘不’!为什么发出‘哦’这种不明了的音!光是‘哦’不算回答,所以终究得在后面再说什么,对不对?难道不明白,那也是浪费语言吗?”



“哎——不过,我——”



亘正要说什么,老人脸色通红,双手挠着胸脯。



“嗷嗷、嗷嗷,还在浪费语言!待在那里!我给你一个裁决!”



老人吧法衣下摆一揪,冲进小屋里头。就在亘愕然守望之时,老人双手握一支颇沉重的手杖,呼呼挥舞着返回来。



“嘿,你等着瞧!”



“妈呀!”亘大叫一声,拔腿就逃。



“岂有此理!逃什么!”



老魔导士追赶上来。亘绕着并排的小屋转圈子,像玩了好一会儿摸瞎子游戏活捉人游戏似的。老人精神矍铄,怒气不减,也没有喘不过气来的迹象。亘倒是慌了手脚,几乎要被追上,于是逃到广场边上,眼看又要被逼住了,进退失据。



无意中一抬眼,见右手边就是最后一间小屋子的后门,亘从怒不可遏地冲上来的魔导士肋下钻过,飞奔向后门。原木房门轻轻向里打开,亘冲入屋内。



桌上有只小暖炉,看上去硬板板的床铺有薄毛毯。未等看清眼前情景,身后的房门又打开了。



“岂有此理!我说了你逃什么嘛!”



魔导士赶上来了。亘穿过房间,从前门冲了出去。



——怎么办,坏了坏了。怎么成了这样子呢?



芦川说过“首先上看门人那里”,那位老爷爷魔导士恐怕就是那看门人——因为他以前曾站在要御扉旁的呀——可他为什么对我穷追不舍呢?不对劲呀。



亘高速思考着,同时找寻逃避的地方。他突然发现,魔导士不见了,仿佛半途而废的样子。咦?他不追我了吗?



回头端详这集居地,感觉与最初所见有微妙的差距。好像是认错门了,到底是什么不同呢?



是烟囱。从烟囱冒出来的——白烟。



初到时,是跟前的小屋烟囱在冒烟。然而此刻,是最里面的小屋——刚才亘冲出来的小屋的烟囱在冒烟。



而且,老爷爷魔导士追着亘进屋,好像就没有出来了。



亘小心翼翼地走在松软的地上,接近最后面那间小屋的门口。附耳倾听,但什么也听不见——



不,听见了。在哼歌呢。



“哎——对不起,打扰了。”



亘一喊门,哼歌停止了。脚步声缓缓走近来。



门一开,露出刚才的魔导士的脸。他完全没有生气。



“哎呀,稀客稀客。”他摊开两手。



“看你的情形,莫非就是美鹤所说的,另一位旅客?”



老爷爷极和蔼,说话极温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噢,老爷爷。”



亘好不容易才提出了疑问。



“您不生我气吗?”



老人瞪大了他的小眼睛。



“我?生你的气?”



他俯视摊开的双手,那端详的模样,仿佛在两手间的空间里翻找东西。



“我,为什么非要生你的气呢?”



“为什么?——可是,刚才——您不是很生气吗?”



亘指指最初喊门的小屋。



“我敲了门,您一开头就很不爽,说我浪费语言,挥舞着拐杖追赶我。”



魔导士用细长的指头点着自己的鼻尖。



“我?”



他老糊涂了。



亘加重了语气说:“没错。”



他是耍弄人吧。不,说不定是“幻界”接受旅客的头一关呢,看你能否和反复无常的看门人合得来。如果是这样,得认真对待呢。



“噢,那个我的确是旅客。”亘掏出那个垂饰,“芦川美鹤给了我这个。他说,向幻界的看门人出示这个垂饰,可以做好旅行的准备预备工作。就是在这里做吗?”



老魔导士吧手往长法衣内一插,摸出一个令人发笑的大型放大镜来,然后扯过亘拿垂饰的手腕,仔细观察那个金属牌。



“不错。”他冒出一句话,“你的确是美鹤说的第二个旅客。名字叫什么?”



“三谷亘。”



“太长了,在这里只需‘亘’就好。总而言之,不是难听的名字,不会跟其他人混淆吧。”



亘依言坐在朴素的桌前,心里扑通扑通跳。



老人关好门,走到小屋里头一个小巧的书架前,取下立在那里的几册书。以为他要翻开书页,其实不是,他伸手弹入拿走书之后形成的空格深处。



“噢噢,就是它。”



老人边说边取出卷轴似的东西。乍一看跟《萨加Ⅱ》里面出现的“商人地图”一模一样,包括纸边泛黄卷起的样子。



“商人地图”虽然不是大株玛国的全图,但至少可以了解人们居住的城市和街道的情况。如名称所示,他是商人为了做生意,亲自踏勘、绘制的地图。为了打通游戏,中间阶段要前往妖精三国,将商人地图上没有描画出来的土地和海域补画上;再进一步,在首都株玛兰的角斗场上,玩百人斩游戏取胜,从而取得“冒险家地图。”把两张地图对照,这才弄得清最后的迷宫所在——“幻兽岛巴尔巴兰”的地点。——次序就是这样。



老魔导士面桌而坐,展开地图。因地图卷得紧紧地,必须两手按住边缘,魔导士嶙峋的枯手瘦如骸骨。



“这是前往‘尝试洞窟’的地图。沿路径走去的话,无论你多笨都必能抵达。”



亘看着地图,很有些失落。这地图颇像孩子的涂鸦。画一张从最近的车站到亘家的路线图,也许比他还要复杂一点点。



“这里,是我们现在待得地方吧?”



亘用手指点着画有五间小屋、打了圈的地方。



“正是。”



“从这里去北面的森林,笔直走进去就行了吧?”



地图是那样画的,只有一条路。



“正式。”



“是吗?哈哈。”亘笑道。“就这样的话,我没有地图也能去。”



“那样会重叠。”老魔导士严肃地说。



“嗯?山顶?需要攀登什么地方吗?”



魔导士突然轻轻点一下亘的脑门。



“‘尝试洞窟’是个洞穴,你要攀登什么?”



“哦哦。可是,去了这个‘尝试洞窟’,我该干什么呢?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不是听美鹤说过吗?做旅行准备嘛。”



“在这里?”亘指点着地图上写着“尝试洞窟”的地方。“这里只写了地名,没有图。没有洞内地图吗?”



“不可能有吧。那就无所谓‘尝试’了啊。”



魔导士很无奈似的口吻。



“明白了吧。你从这里进去,一进去就有地图,然后就出来,出来黑就做好了旅行的准备。就是这样的安排。”



啊哈,明白啦!亘拍一下掌。“噢,原来是带自动制图功能的地牢啊!”



他的额头又被点了一下。



“我没听过这样的咒语。连我也不知道的咒语,不可能存在于幻界。你所说的我看是胡谄,不行。”



“不过,我打‘萨加’系列可行啦,角色扮演游戏又很了解,所以——”



“因为老魔导士什么也没说,一脸苦相,亘默然。



“好的,我出发了。”亘站起来,“噢,那个我可否领到类似于武器的东西呢?”



“武器?”老人扬一扬雪白、纷乱的眉毛。



“对,像刀剑棍棒之类。”



“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



老魔导士很干脆地说:“没有。快走吧。”



“可是,被怪物袭击时,怎么办呢?”



“那就逃嘛。”



“逃——得了就好。”



“拼命跑嘛。”



“噢——这建议简洁明了。”



在目光炯炯的盯视之下,亘向后转,迈步向小门口走去。还拉开门时,魔导士仿佛随口说了一句:“不放心的话,就爱北面林子里捡根树枝带上吧。尽量挑结实、硬的树枝。”



明白了,我会的亘走出屋外。踩着松软的泥土,穿过集居地。向魔导士指示的方向——翠绿的树林走去。



身后吹来一阵风,扬起了亘的头发,小鹅笛似的鸟叫声“咯罗咯罗”地随风而去。



二尝试洞窟



比起前往集居地路过的林子,北面树林似乎冷飕飕的。只听见悦耳的鸟鸣,完全看不见动物,连一只围着百花跳舞的蝴蝶也看不见。



而且,像魔导士说的那种适合的树枝也找不到,地上只落下花瓣和叶子。



与之前相比孤寂很多。如此敏感,是自己胆怯了吗?



道路真的像地图画的一样,只有一条路,可是,树下杂草丛生,不是遮盖路径,让人难以分辨。有些地方往前十米左右都看不见路,非得在大叔间转来转去寻找。也就说,比起通往集居地的路,走这里的人少得多吧。



走了十分钟左右,在凉爽的林中,来到了一个灰色岩石像瘤子般鼓起来的地方,道路在那岩石前消失了。这么说,已到达目的地了?



可是,看不见有什么洞窟呀。



亘环顾四周。集居地已看不见了,视野之内只有林中树木。随风荡漾,无数叶片随之摇晃。



亘抬手挠挠后脑。然后,迈前一步,把手放在岩石上。



头顶上响起唱歌般的鸟叫声:“试一试吗?试一试吗?试一试吗?”



亘惊讶地抬起头,答道:“对呀,我想进入‘尝试洞窟’!”



周围的树木同时流泻出小鹅笛的音色。类似四重奏或五重凑,汇成出色的合音。



想尝试别丢命



对问题要回答



对回答要提问



导师倦打呵欠



该回家就走吧



一千年答不上



鸟儿们唱完歌,又挂起一阵风,脚下的地面开始隆隆作响。就在亘眼前,巨岩一分为二。



入口出现了。是一个豆好不容易才能钻进去的、狭窄的暗穴,从这个入口进去?



他猛然心惊:我不喜欢,非得进去不可吗?多少有点儿受骗上当的感觉,“萨加”的主人公进入过这种地方吗?



正迟疑不决,洞窟入口的深处,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呼唤。



“再磨蹭可要关门啦。”



亘吓了一跳,往后一缩。



“小家伙,听不见吗?我说要关门啦。”



洞窟里的声音好吓人。亘回想起开鱼店的邻居叔叔的声音。



“喂,我没工夫跟小毛孩玩到天黑。你再畏畏缩缩的,我要跟导士说了,赶快赶快。”



“您是——关西口音?”



这里本应是“幻界”才对。



“你是进还是不进,快说!”



“这里真的是‘尝试洞窟;吗?”



“那个——嘛”



“那你回家去。不相信导士的话,进来了也没用。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乳臭未干——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来。我这就进来。”



“一开头就该这么干脆,笨蛋。过来这边。”



亘上前半步。突然,从漆黑的洞窟深处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突然抓住了亘的脑袋。



“呜哇!”



亘被吸入洞窟深处,只留下他的惊呼回荡在林中。



重归宁静的森林里,又响起了小鹅笛般的鸟鸣。



来这是谁?



来着可是勇士?



来这是谁?



来着可是魔术师?



回家的是谁?



刚才的老魔导士一手扶仗,一手抱古老的魔导书,穿过树林,在鸟儿歌声中悠然步来。他走到吸入亘的洞口前时,停住脚步,“哟”地踮脚看一看。



“噢噢,这回的旅客,看来比美鹤要多费不少事哩。”



他把仗倚在岩石上,敲敲腰板,叹息地道。



好,那就动手吧——魔导士喃喃自语道,他拿起杖,嘟嘟囔囔地念起咒语,他的身体一下子变成一团轻烟,瞬间随风化为鸟状被吸入洞窟里面去了。



亘在下坠,无休止地直坠无底的昏暗深渊。他原本在喊叫,但随时呼吸困难,出不了声,但仍在坠落。想再次深呼吸之后喊出声,但由于是头上脚下,以座椅般的姿势下坠,渐渐他定下神来了。而且,虽然的确在下落,但速度一般,也有一半在漂浮着的感觉。感觉不到要喊叫的必要了。



他东张西望的观察起来,但实在是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以自身模糊的感觉,他认为自己不是在一个宽大的地方下坠,而是在一个滑溜溜的软管似的东西里下坠。稍微动一下身体,也能在下坠中改变地方。他像展翅一样伸开两手,右手指尖触到了滑溜的东西,可能是墙壁。



——落到何处为止呢?



下坠过程中,感觉有风自下吹上来。暖烘烘的气流吹入衬衣的袖口,下落速度随之减慢下来。像是搭乘电梯,或者滚梯、又或者走路下楼梯。



正下方显现一个闪烁白光的、圆台似的东西。大小足够亘着地,一定要降落在那上面吧。



亘张开手脚,巧妙地控制好平衡,落在圆台上面。大松一口气之后细看,圆台是石造的。屈膝下蹲,用手摸摸看,很滑,简直在跟亘家厨房里的人造大理石台子一样。



抬头看,刚才漆黑之处出现了入口。那不是门,感觉像刚才被拉进来的湖口,而且大很多。亘可以走进去,只是里头黑咕隆咚。



拿出勇气来!好,迈步向前。



踏出一步、两步。于是,四周景色戏剧性地变化起来。



这是——寺院。不,是城堡的回廊吧?



天花很高。几乎有三层高。地板和墙壁都是石造的,隔几米左右立一根一人抱的粗圆柱。壁边排列了无数烛台,烛光摇曳犹如星光闪闪。即使如此,路的前方依然晦暗,看不真切。



亘细想不出所料吧,回头一看,刚才走进来的入口已经消失无踪,只有和前方同样景色的路无尽的延伸。



不能胆怯。亘边激励自己,边向前行。不一会儿,出现了一座大雕像。是一座单眼巨人像,用和建筑物同样的石料雕成。裸身穿甲,上臂露出驱魔的文身。肩抗大斧。



亘停下来,仰望雕像面孔,这是脚下传来地鸣似的声音,地鸣声变成了人声。



“我乃侍奉命运女神、镇守东方之黎明神将。来人回答问题。”



亘肃立。



声音继续说:“你,对我及我黎明之眷属,有何请求?”



一下子想不起来。该怎么回答才好?



慌乱中,突然想起来了。说来,《萨加Ⅰ》里头不是有过这样的设置吗?头一次玩游戏时,要向游戏中出现的治理三个国家的三位神提出要求。有各种各样的选择,诸如“财富”、“名誉”、“勇气”、“美貌”、“智慧”等等。然后,根据你要求的种类,主人公能够掌握的特技便发生微妙的变化。



亘做了一次深呼吸,鼓足力量喊道:“我——我想要向前走的勇气,所以,请给我勇气!”



隔了一口气工夫,一个沉闷的声音回答了。



“那就给予你勇气。你可以通过。”



巨人的单眼红光闪亮,挡住去路的座像顿时消失无踪。路在前面延伸。千枝万枝烛光在摇曳。



走过不久又遇见同样的巨人雕像。亘又停了下来。



“我乃侍奉命运女神、镇守西方之黄昏神将。来人回答问题。”



“是,我回答。”亘说道。



“你,对我及我黄昏之眷属,有何请求?”



“我想得到智慧。”



“那就给予你智慧。你可以通过。”



巨人的单眼发出青光,座像消失。



再往前走,遇上了第三座单眼巨人像。



“我乃侍奉命运女神、镇守北方之风雪神将。来人回答问题。”



亘这次要求有健康的身体。他希望有经历完成在幻界的漫长旅行。



听到回答,单眼发出白光,座像消失。亘继续前行。



第四座雕像不出所料是“镇守南方的阳光神将”。亘要求拥有“喜悦”。旅途中有种种赏心乐事就好啦。



“那就给予你喜悦,你可以通过。”



单眼发出金光,座像消失之后,前去无路。正前方是一堵墙。走到头了。只有烛台在闪烁。



在灯光照耀下,可见刚才座像的位置,连着往下延伸的台阶。亘毫不迟疑的顺阶而下。他情绪高昂,毫不畏惧,简直成了《浪漫辛格斯顿·萨加》的主人公。



下了阶梯,是一个大厅。大红的天鹅绒窗帘遮住了窗户。沿壁排列着高靠背椅。地板光洁,几乎能映照出亘的脸。到处摆放着三支蜡烛的高脚烛台,蜡烛味儿飘荡。



天花板绘画繁多,但灯光不足,看不清楚。动物、花朵、树木——咦,仔细一看,那古怪的螺丝脑袋,不就是螺丝头狼吗?



正在看得目瞪口呆之时,有人搭话。



“亘,过来这边。”



亘猛一惊,环顾四周,在大厅最里头的墙边,那位老魔导士独坐在一张小桌前,桌上燃着一支蜡烛。



“魔导士先生!”



亘冲过去,他真想扑到魔导士什撒谎那个,多令人高兴和想念啊。然而,当亘走近时,魔斗士又抬起她瘦骨嶙峋的手,点一点亘的脑门:



“用用这个。”



“魔导士先生?”



老魔导士右手托腮,竖起左手食指晃动着,发出“去去去”的声音。



“不行啊。”



“噢?”



“那样子还不行哩、你比美鹤差远啦。”



为什么呢?亘脑子混乱了,很不痛快,对于四座神将的提问,我不是答得很好吗!



老魔导士像看穿了亘的内心一样,很不耐烦地说道:“那样子太平凡了,欠缺独创性。”



“独——独创性?”



“没错,而且,开头在洞口入口迟疑不决也要不得。那种时候得当机立断,也就是说,细想准备不足。”



原来如此啊。亘瘫坐地上。



老魔导士取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长羽毛管笔和文件夹。亘以为看花了眼,擦一擦眼睛再看,的确是文件夹。



“给你做综合评价。”



老魔导士宣布道,手中约三十厘米长的羽毛管笔灵巧地动了起来。“幻界适应能力偏差值三十五。特殊技能为零。体力值达到平均。勇敢值最低分。”



“哎、哎、哎”



亘抱着魔导士消瘦的膝头。他又被点一下额头。



“结果,将你定为见习勇者原型Ⅰ。给你装备。”



魔导士将羽毛笔夹在耳侧,空出手来轻抚一下亘的头。火花似的东西四溅。



“站起来看看。”



亘依言站起身,装束已经改变。特质棉的长袖衬衣——没有领子也没有袖口折边。深蓝色的肥大裤子,结实的高腰皮靴,这些方面都与芦川的穿着相同,不过,亘的腰间不是系皮带,而是缠着麻织围巾似的东西。



“这些——是我的装备吗?”



“一点不错。恭喜你。”



“可是,武器呢?即使是见习勇者,也该有武器吧?”



魔导士将笔和文件夹收到法衣里面,招呼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先返回地面。”



“您回去?我呢?还要考试吗?”



魔导士咧咧瘦削的下颚。



“你嘛,大凡达成心愿,必须付出代价,知道吗?”



“付出代价?”



“可不是说‘付出大价钱’哟。是指想得到,先要付出。”



这是,亘感觉到地鸣,还远,不过正在接近。有沉重的东西“咕咚、咕咚”地走进来——



“四大神将听从了你的愿望,作为代价,要你用命来换”



老魔导士满不在乎地说。



“逃得掉是你的胜利。留得命在,终能如愿以偿。被抓住你就输了,也就无法实现愿望。”



凄厉的破坏声传来,大厅四壁崩塌。是四大神将。他们用斧子劈开墙壁,拥入大厅!



“出口有的是哩。”



魔导士向房间各处指指点点。的确,不只不觉间四壁出现了许多出口。



“找到真正的出口,逃出去就行。”



“可是太难了呀!”



四大神将挥舞着斧子,直冲过来。



“奋力拼搏吧。”魔导士笑笑。“回想一下北面森林小鸟唱的歌。”



魔导士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只剩下雾一般的东西。这团雾立即变成一只小白鸟,“嗖”的掠过亘鼻尖,飞上天花板。



“请、请等一等!”



四大神将已逼到眼前。亘惊呼着逃向墙边,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风雪神挥舞着的斧子冲在前头。正好猛刺过来,刺空后在地面画出一道电光。



“救命啊!”



平时看电影度漫画,见被追到绝境的出场人物在明知大喊也无人来救的地方,也这样大喊,总觉得莫名其妙,很是不屑。不过,那么想是错的,即使认为无人回来,也忍不住要喊的呀,这种时候。



刚挣扎着站起,黎明神将的斧子便猛砸在他刚才倒下之处。之所以在此危急之际仍能分辨出四大神将,是因为四尊神将脸上都有颜色不一的单眼在闪亮。



——要逃?往哪儿逃?



房间形状像方形巧克力,左右两面墙上有无数出口。那些出口中的某一个,就是逃生出口吧,大概是的。该怎样辨别呢?只能挨个打开看吗?



在惊恐万状地奔逃的亘身后,四大神将“咚咚”地穷追不舍。



他们跑过的地板,铺石纷纷碎裂,仿佛长了倒刺。亘眼角余光看见这情景,毛发倒竖。



不过,就在来回奔逃之中,他有所察觉,巨大的四神将一旦挥舞斧子出手,接下来要调整法相便颇费时间。而且,他们有一个特点,一座雕像出手,其余三座也加以模仿,所以,加入能够巧妙避开第一座的攻击,在其余三座也向同一地点攻击的期间,就可以轻易逃开。



好!亘跑向房间的另一边墙壁。四大神将也“咚咚”地尾随而来。他们身上的甲胄“哐当哐当”作响。回头望一眼,但见紧追不放的黄昏神将发光的眼睛和挥舞的斧刃反射着明晃晃的青光。



距离壁仅一米。亘猛然转身,向一连串门的方向横跃出去。黄昏神将挥舞斧子,向亘原先所在之处劈去。趁此空隙,亘扒一下地板,站起身,抓住了跟前的门把。



门顺利地打开了。亘冲进房门,这是一个约四张半席子的小房间,在朦胧如月光的光线照射下,仅可见中央又一座雕像似的东西孤零零立在那里。



喘息着靠近去看,果真是铜像。摸一摸,有金属的感觉,冰凉冰凉。这是——小鹿的铜像吗?跟迪士尼电影的班比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为何在这里?



没有出口啊。伸手摸摸四壁,只有凉飕飕的石头触感,连通往外面的一把梯子,一条绳索也没有。也就说,这里不对。得找别的门。



偷偷打开一点点门,小心翼翼的窥探外面。找不到亘的四大神将将聚集在大厅中央,熄灭了单眼的光,转着圈走动。亘调整好呼吸,鼓起勇气,跑出大厅,随即,神将们单眼一亮,又开始追击。



引诱神将攻击扑空,待神将费力调整时从旁逃出,打开就近的门。亘重复着这个过程。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就是找不到通向出口的门,每一个房间的结构都相同,只有在中央放一座动物铜像,每个房间的动物都不一样,有象、虎、大鱼、鸟、牛,甚至蛇或青蛙。



返回大厅时,就让进入过的房门打开着,以免误入第二次。如此不停地奔跑之中,亘渐渐精疲力尽。他不是因为惊慌,而是因为疲劳而脚下蹒跚,逃避神将的攻击逐渐变得危险万分。假如再持续下去,恐怕要倒下。



不过,所有的门都已试开过。门看上去如此之多,竟然都已打开了,然而找不到出口。



实在太过分了——亘拼命喘息之时,不由得停住蹒跚的脚步,这一来,神将即调整方向扑来。这些家伙一点也不累。这样下去越发不利了。该怎么办呢?



——回想一下北面森林小鸟儿唱的歌吧。



魔导士这样说过。像小鹅笛的婉转鸟鸣,仿佛四重奏或五重奏的和声。



拼命想想看。是唱什么来着?“问题要回答”或者“导士先生打哈欠”



“回家之路要‘回家’(日语发‘蛙’的音)”。



“‘回家’(蛙)。”



亘眼前一亮:“回家”,就是“蛙!”回家之路是蛙!



奋力迈开因疲劳而拖沓的双腿,躲开四大神将的攻击,亘沿墙边笔直地飞跑起来。有青蛙铜像的房间,在哪里?究竟是哪一间?亘一边看清开着门的房间里头,一边猛跑,喉间“咻咻”喘着粗气。



有了!



是右侧最里头的小房间,又一只气鼓鼓的癞蛤蟆。亘一冲进房间,就顺势滚到铜像座下。“咚!”脑袋撞上了。



“好痛!”他眼冒金星。



亘双手抱头做起来,“咔咚”一声闷响,像座开始移动。刚才还是像座之处出现一个洞穴,一架梯子由此铜像昏暗的下方之中。



好极啦!从这里逃出去。亘轻搓火辣辣痛的脑袋,顺梯而下。梯子不太长,仅数到不足二十级为止,脚尖已触及柔软的地面。



四周一片漆黑,类似洞穴——或者星空。凝目注视,头顶上如群星闪烁的小东西,不时移动一下,改变位置。这下子明白了。咦,肯定都是萤火虫,是这个世界的类似萤火虫的东西。



以他们发出的微光,可见洞穴仍向深处延伸,两壁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到处因地下冒水而湿漉漉。



道路蜿蜒曲折,是向上的缓坡。向地面上走的感觉让他有了勇气,加快脚步。不一会,道路到了尽头,来到一个铺灰色石头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有一道光笔直地从上方射下来。这道光正好穿透石板地上画出的青色星印的中心。



亘站在光柱之下——星印的中心。



他有一种身体变轻、双脚悬浮空中的感觉。



他用力眨眨眼,回过神来,却已置身树林之中。此刻他站在“尝试洞窟”之前。听得见小鸟的小鹅笛声。日头已略微西斜,森林开始笼罩在苍茫雾气之中。



洞窟关闭了入口,恢复巨岩模样。再触摸它,也不会用关西声音搭话了。



亘沿着林中小道,返回五间小屋的集居地。魔斗士没有露面,烟囱冒烟的小屋不是第一间,也不是第二间,是第三间。



三见习勇者踏上旅途



亘径直走到冒烟的小屋门口,敲门。有脚步声走进,魔导士探出脑袋。亘很惊讶,老爷爷在哭鼻子。



“哟,你终于回来啦。嘤嘤。”



魔导士边拭泪边招呼亘进屋。



“解开谜语花了不少时间把。嘤嘤。”



亘在树桩头凳子上坐下,打量着拭泪不止的老魔导士。



老爷爷在第一间屋子时突然暴怒。接下来在另一间小屋和蔼可亲。而此刻则在哭泣。



“哎——魔导士先生。”



“什么事?假如是问武器,我这就向你说明,请稍等一下。”



“在此之前”



“对啦对啦,我的名字是拉奥贾。所以,你叫我拉奥导师吧。可不是魔导士的‘导士’呀。虽然我确是魔导士,但我在这里担任知道旅客的导师。你既然已通过‘尝试洞窟’,成为正式旅客,我对于你而言,就是导师大人啦。‘大人’很重要的,明白吗?”



“是,拉奥导师大人。”亘紧接着往下说,不让对方又打断话头,“导师大人是因身在不同的小屋,心情就随之改变吗?”



拉奥导师用嶙峋的手摸一下瘦削的下巴,说道:“怎么啦,现在才察觉?你果然比美鹤迟钝啊。”



“呃、啊。”亘有点受伤,“那,是这么回事吗?”



“对呀。是这条村子的规定。看门人负有正确知道旅客的责任。他不能被一己情绪所左右、疏忽职责。结合小屋时限设定情绪啦。如此一来很确定了,在愤怒小屋时很愤怒,在亲切小屋时很亲切,然后”



“现在这间小屋,就是哭泣小屋?”



“不,是悲伤小屋。”导师泪光闪闪,“眼泪在高兴时也会流吧?笑过了头也会有眼泪吧?咳,我实在得为孺子不可教流眼泪啦。”



“对不起。”



拉奥导师拖着法衣下摆走到房间另一头,恭恭敬敬地捧起放在一角的小藤条箱。他把小藤条箱拿到原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置于亘跟前。



“这是你的剑。打开看看。”



亘心情激动,感到手在微微颤抖。



藤条箱盖子很轻。只是放在上面盖着,无所无扣,一下子便打开了。



箱底躺着一口带鞘的剑,但皮鞘脏兮兮,总长大约三十厘米——不,二十五厘米左右吧。皮鞘部分也很陈旧,呆着被手磨损的痕迹。



“这叫‘勇者之剑’呢。”拉奥导师摆出架势,自鸣得意的说。



“就是——它?”



勇者之剑。实在是徒有其名。



“就是他,嗬,不满意吗?”



“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那倒是。就因为你不很强,它也就不可能强。”



拉奥导师坐在亘对面,双手搁在桌面。



“勇者之剑,是与使用者共同成长的剑。所以,最初的时候,这把剑原原本本地反映着掌握它的旅客的心情。这把剑之所以又弱又旧有不起眼,亘,是因为你又弱又疲,无精打采。并不是剑的毛病。”



导师用手点点亘的脑门。



“你拿起来仔细看看吧。剑锷上有花纹吧?”



勇者之剑比藤条箱还要轻。它如此没有分量,莫非就等于亘也无足轻重?手感不实在,也就是亘不可靠?



剑刃可有刚在洞窟出口见过的星印。星形的五个顶点上各有一个小圆孔,大小如同感冒药片。



“这个标记,在尝试洞窟的出口处见过。”



“嗬,注意到啦?我还以为,非给你解释不可哩。”



拉奥导师说,这是很特别的标记,它象征统治“幻界”的女神力量。



“有相应力量之人与此印联手,则无所不能,可产生魔法、可布下结界,可以飞翔于空中,可呼风唤雨等等。往后你旅行与幻界中,会在各种场合上遇到这个图案。尤其是使用‘真实之镜’时,必须在这个图案的地方才管用”



“真实之镜?”



听说的词。路传说——“假如窥看了真实之镜”



对了,当芦川从幻界赶回来看豆时,他确实是说了这样的话。



“好像你已经知道了么嘛。”



亘说了美鹤的事,拉奥导师重重地点了点头。



“像你这样来自现世的旅客,如果在星印之处使用真实之镜,就能够创造出联结幻界与现世的‘光子通道’。旅客们可以走过通道,前往现世,但只能在有限的、极短的时间里那样做。如果不在通道关闭前返回幻界,则既不能回到现世,也不能进入幻界,而是坠落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久远峡谷里,成了时空的流浪者。”



芦川是为此急急赶回去的吧?不过,久远峡谷?时空流浪者?又出现了新事物。



“明白了。那,怎样才能得到‘真实之镜’呢?”



“美鹤还没说到这些方面吗?”



“对。”当时哪有时间嘛。



拉奥导师微微一笑。“你不必去寻找‘真实之镜’。让‘真实之镜’来找你。它找你应该不费什么事。”



“咦?”



“‘真实之镜’察觉有‘旅客’前来幻界时,便会现身。一点不费事。”



真的?似乎不太可靠。而且,非记住不可的事堆积如山,简直头晕眼花。



“有点不知所措吧。这是理所当然的。”



拉奥导师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显出关切之情。



“把现世和幻界、久远峡谷的关系和由来,一次性全都告诉你,你不可能一下子都消化吧。大体上的情况,你可在旅途中自然了解,这样做更实在,现在只说一些一开头就非知道不可的、重要的事情吧。”



拉奥导师从亘手中拿过勇者之剑,指点着剑锷上刻的星形图案说道:



“你看,星印前前端开有小孔。这些小孔并不简单,他们是底座,你就要去游历幻界了,你必须找到恰到好处嵌入这底座的五颗玉石。”



“玉石?是宝石吗?”



“对。当五颗玉石都安放在底座上时,这把又旧又小的勇者之剑,便会焕然一新显露真面目。这才是你要的,开辟通往‘命运之塔’道路的‘降魔之剑’。”



降魔之剑——



“主宰命运的女神所在的塔周围,充满妖魔浓雾,降魔之剑可拨开浓雾,指使前往塔的路。这把剑因此而得名。所以,无论它现在看起来多么差劲,一定不能亏待它。懂了吗?”



“明白了。”



亘感觉体内涌现出一种力量,两手紧紧捏拳。“那么,那五颗玉石在什么地方?是怎么样的?”



拉奥导师点点亘的脑门。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说,你得去找。”



“啊?什么线索都没有吗?一定得找遍幻界?”



“是啊,不过,当你接近玉石,玉石总会有提示给你的。你把提示当作线索就行。”



这么说也还是没有头绪。刚涌现的力量,无奈又渐渐瘪下去了。



“你好像缺乏思想准备啊。”



拉奥导师似乎又想点一下亘的头,但手一抬起,中间又改变了注意,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我也当了很长时间看门人了,但如此无助的旅客还是头一次,而且也许是半身,真没办法。”



“半身?‘半身’是什么?”



作为亘,只是无意中问一下,因为又听到新词了。可拉奥导师却像是猛然醒悟,慌张起来的样子。



“没、没什么。你就是耳朵比别人尖。”



拉奥导师慌忙搓搓脸,撩起法衣袖子擦一把鼻涕。哇,好脏!



“关于玉石,还有一点很重要。”他回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与刚才说的真实之镜也有关系。”



玉石的数目,与能够使用真实之镜的次数是对应的。



“假如你找到一颗玉石,你只能用一次真实之镜。接下来又发现一颗的话,便又可以使用一次。当然,找到了玉石,但还没有必要使用真实之镜时,也可以把使用的权利存起来。没有利息。”



这道理亘明白得很,又不是金钱。



“刚才我说,能够使用真实之镜的场所,只限于有星印之处,记得吗?”



“记得。”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星印的地方。星印在何处,你得寻找。只不过,在有星印之处,附近必有宝石。可定的。再次意义上说,这是最好的线索。”



亘手中摆弄着勇者之剑,心里在思考。



“不过,拉奥导师大人,我觉得自己不会像美鹤那样,希望使用真实之镜。是不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必硬性非去找星印不可?”



没有回音。一直没有回音。亘的目光离开勇者之剑,看着拉奥导师的脸。老人双手叉腰,嘴角下抿,似在发怒,只有眼睛含着泪花,显得颇为不协调。



“导师大人?”



“喂,你对留在现实的母亲,一点也不牵挂吗?”



亘吃了一惊:“你是说——妈妈?”



“你在幻界期间,并非时间就停滞了。母亲怎样了,你不担心?你消失无踪,她会多伤心?你不想露一露面,好让她安心吗?”



说来的确是这样。直到此刻为止——展现在眼前的事情太新奇了,竟然把妈妈丢在脑后。



“当、当然牵挂呀。我就是为了妈妈才来幻界。”



导师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要以摇头:“既然这样,你需要光子通道。为此,你就必须寻找星印。”



“好吧,我去找。我一定竭尽全力寻找。”



拉奥倒是离开桌子,隔着窗户亏看一下外面。



“天色已晚,今晚就住在村里,明天一早上路吧。空屋子可随便使用。因为只有一张床,我就住在这里。饭嘛,稍后拿给你。”



“非常感谢。”亘深鞠一躬。他正要离开小屋时,拉奥导师从后叫住他。



“啊,对啦对啦。还剩下一件大事。”



导师很严肃地说,旅行中不得寻找美鹤。



“我知道。美鹤也说过。他说不能两人结伴,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抵达命运之塔。”



拉奥导师走近来,吧枯木似的双手打在亘肩头。



“不仅仅因为这样。原本你就不能找美鹤。这是因为,你要去的幻界和美鹤要去的幻界,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亘吃了一惊,不禁拉住导师的法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幻界不是完整的吗?它是有好几个,而我们分别来到不同的幻界了吗?”



“不,只不过,幻界会按不同的到来着,呈现不同的面貌。”



芦川说过,幻界是现实世界——居住于现世的人们的想象力之源创造出来的。



“是吗,美鹤这样对你说明过吗?挺不错。”拉奥导师满意地笑一笑,“那你就明白了吧?创造出幻界的能量之中,作为旅客的美鹤和亘——你们自身的能量也混杂其中。加入你们来到幻界,于是美鹤所见的幻界只属于美鹤,你看见的幻界也只属于你自己。”



亘含糊地“嗯”一声作为回答。实在是似懂非懂——因为来了两名旅客,得加上两个人的能量,但因为是同时到的,没理由非得二人截然分开吧?



拉奥导师点一下亘的额头,表示谈话到此为止。



“总而言之,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不能结伴上路,这是规则。所以,如果去寻找美鹤,就白费心思啦。而且,他比你走得远多了。”



“可是,他比我早出发啊、”



“脑瓜子也差远啦。”拉奥导师直言不讳,“美鹤为你使用了一次真实之镜,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发现了一颗玉石。你也得加油,不要输给他。”



拉奥导师帮忙吧“勇者之剑”系在亘的腰带上,剑总算弄好了。



“像模像样了嘛。”



随着一声“好,走吧”的逐客令,亘来到室外。树林阴森。脚下的地面,草丛都是湿乎乎的,也许是心理作用。听不见鸟的鸣声,大概都已归巢。



头顶上的天空群星闪烁。亘饶有兴味地仰头观看,弄得后颈都痛了,但看不见猎户座、北斗七星之类的星星。大概幻界的星空并非是反映现世星空。说起阿里也看不见月亮。



亘决定住在“亲切小屋”。令人惊讶的是,在他踏入小屋的瞬间,小暖炉“噗”地打着了火。桌上的灯也亮了。这也是导师大人的功力吧。当他独处时,疲劳一下子袭来,他打算休息一下,躺倒床上。不只不觉中,就这样进入沉睡之中。



第二天一早,肚子咕咕叫,亘醒了过来。



走出屋外一看,和昨天一样,“悲伤小屋”的烟囱冒着烟。拉奥导师已经起床,正哭着在桌前进餐呢。



“噢噢,早上好。嘤嘤。”



“您好,导师大人。”



“过来坐在这儿。你昨晚睡得很香,没给你留饭。很饿了吧,吃吧。”



简直要饿毙。表皮松脆的圆面包和薄荷香味的茶。样子像苹果、但味道比苹果香甜得多的黄色水果。都是美味食物,亘也不说话,大嚼起来。等他回过神来,才察觉桌上的食物已尽收胃囊之中。



“这是路上的饭盒。”



导师递过来的布包着的东西。



“这是今天的午饭,我能够照顾你的,就到此为止啦。其余的,就靠你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亘一瞬间迷糊了,抓不住这句话的意思。啊,吃饭、睡觉、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得靠自己想办法了吗?“萨加”的主人公是怎么做的?在游戏里头,只要不是与活动内容有特别关系,并不出现吃饭的场面。投宿的钱,只需战胜妖怪就有。



一下子心虚起来。迄今亘尚未独自旅行过呢。只有一次,是独自搭乘特快列车去千叶奶奶家,那也是妈妈一直送到东京站的,千叶那边的车站,则有“路”伯伯来到剪票口接。



“就是这样子啦。噢,不必担心,只要你不迷路,过午便能抵达加萨拉镇。加萨拉是边境地区最热闹的贸易镇,稍微找一找就有活儿可干。”



干活儿——啊。



“战胜妖怪就会有钱嘛?”



拉奥导师两眼一瞪:“你在说什么?”



跟“萨加”的冒险真是大不一样。亘心情沮丧,直到拉奥导师的催促,才离开饭桌。



“森林的出口在这边。好吧,一路顺风!”



目送着亘迈着不情愿的步伐,一步一回头远去的背影,拉奥导师轻轻摸着下巴。



“好啦,导师大人,我也上路啦。”



拉奥导师脚下传来女孩子甜甜的声音。导师撩起法衣下摆,四下查看脚边。



“讨厌,我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呢。”甜甜的声音像铃声般清脆。



导师“嗯”地沉吟一下,然后向着地下说话:“奄巴大人,您很帮着这位旅客哩,是什么原因呢?”



“哎哟,他好可爱嘛。旅客嘛,招人喜爱才好。”



要是亘听见这个极富魅力的声音,马上就能察觉吧。这个只听声不见人的女孩子声音,就是他一直认为“可能是精灵”的声音。



“另一位旅客——叫‘美鹤’的少年,长的也真帅气哩。”话刚出口,拉奥导师慌忙止住话头。



“哼,”甜甜的声音嘟起了嘴(发出类似的声音),“够啦,导师大人。您就别到现在才介意啦。”



“哈哈,那里嘛那里嘛。”



“总而言之,我想帮亘,因为他好可爱嘛。”



拉奥导师揪揪下巴尖,“奄巴大人,”他压低声音说,“您的心情是一回事,旅客的事情可不能插手太多呀。又要惹女神生气啦。”



“那个女人,她爱生气尽管生去!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导师大人,您过分袒护她可没什么好事。知道吗?”



导师默然,低着头。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那个他唤作“奄巴大人”的、声音甜甜的人的动静消失了。大概真的追随亘而去了。



“哎呀呀”导师阴沉着脸喃喃自语,“不好办啊。这阵子奄巴大人又频繁地窥看现世,我早就担心这种情况。”



拉奥导师走到窗边,一时林中百鸟齐鸣,仿佛就等待着他。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导师大人。



“嗬嗬,你们呀。”导师向鸟鸣声露出亲切的笑容。然后靠在窗框静听鸟儿鸣转,陷入沉思之中。



四草原



沿着导师指引的小道走下去,幽深的树林竟然戏剧性地一下子终止了。



“哇!”



眼前是无垠的绿色草原。一望无际的草海,似乎一直延伸至地平线。



清爽的风抚着亘的脸颊。向左看、向右看、极目全是草原风景。各处有发白的巨岩像塔一样冒出地面,还有如小丘般缓缓隆起之处,但大部分都极平坦、视野极好。



——先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吧。



拉奥导师这样指点道。“幻界”天空只有一个太阳,与现实世界相仿,而且直视太阳也不怎么晃眼。在《萨加》里面,设定那个世界有两个太阳,其中一个太阳温度太高,成为世界灭亡的导火线。看来这里无须担心这一点。



亘挑草低处走。没有像样的路,也听不见鸟鸣。不时有极小的、看似菜粉蛾的蛾子飞过来,绕着亘颇新鲜的上下翻飞,然后飞走。旅途作伴的仅次而已。



明媚的草原景色,开始时曾令人情绪高昂,但在空旷的大地上积极行走之时,终究还得面对现实——不,这里应该说是面对幻界吧。



我只能一直往前走了。首先,除了“走”之外没有移动的手段,既没有汽车也没有电车。除了两条腿之外,没有可依赖的东西。



就算是角色扮演游戏里的主人公,从序盘到中盘,也全都得一步一步走。想到这里,本可安慰自己一番,但也有想不通之处。游戏毕竟是游戏啊。既便和阿克二人走在《萨加Ⅱ》的“最后险境”时,游戏上的人物一点也不会“走累”了,自己和阿克坐在地板上,有时还是躺着,可乐果汁任意喝。



一想到冷饮,一下子口渴起来。说来,导师大人最然给了饭盒,但对饮料却为提及。必须寻找有水源的地方,河川湖泊等等。



心想已走出好远了吧。回头一看,之前离开的森林,仍在身后郁郁葱葱。好失望!我走得真么慢啊?



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只好默默向前走。日照很强、很热,大汗淋漓。景色一成不变。想起“不如数数步子吧”,开口喊起“一、二、三”来,这一下有点儿来劲儿了。这才想起,如此被茫然无助感所折腾,也有不知时间的关系吧,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有想过“现在是几点?”今天早上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数到近千步时,左前方出现了圆圆的森林。那些树丛简直就像是有人在空中吧几棵树搓圆了,往地面一丢形成的。不过,这些树很高大。



树都能长成这样吧,应该有水源吧。有绿洲的感觉。亘停住脚步,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汗,然后向那边迈步走去,再从一数起吧。



水、水、凉凉的水。心里念叨着走近去,不久,在绿洲树丛环绕之中,看见有小建筑物的屋顶。每当风过草原吹动树枝时,树梢间便音乐可见。像是瓦顶。那种地方有人居住?



距绿洲还有五十步左右——来到这里时,看得见地平线处白色沙尘扬起。凝神观察,沙尘暴似在移动,从右向左。虽然是缓缓移动,但确凿无疑,那沙尘暴说不定会吹近这边。目标可能就是这片绿洲。



亘跑向绿洲。接近高高的树木时,就听见树叶在草原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



真的是绿洲。树丛中央是水井。对了,这就是水井吧?看实物还是头一次。石头做的井沿。探头看看,井底水光闪烁。一个带井绳的木桶悬挂在井旁。



水井四角树起了柱子,承托着瓦屋顶。大概是以此防止雨水混到井水里吧。哦,得幻界也下雨,才有这么一说。



先打水上来,嘴搁在桶边,咕嘟咕嘟喝个精光。又甜又凉,太爽了。喉头不觉“咕咚”一声响。不理会衬衣前胸湿漉漉的,亘喝了水。



过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发觉绿洲的地面落下了许多西红柿似的红色果子,似乎就是四周树木的果实。落在地上的果实已熟过了头,溃烂了。



嗅一下子果子的气味,酸甜的。可食用的样子。



树枝都长在高处,且树干滑溜溜没有把手,而且亘也没有爬过树。



思索一下,他连忙四下里寻找,弄来好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子,朝树枝上扔狮子,会打下果子吧。自己投掷方面应该还行。



计划实现。捡起一个打下来的果子,擦去泥土,小心翼翼吃一口试试。果然像它的外观,西红柿的味道。不过,它比起超市出售的西红柿味道浓郁的多,且水分更丰富。幻界的水果为何如此美味呢?在导师大人处吃的东西也是这种情况。



既然如此,收集一些带着上路,既可解渴也可充饥。



亘埋头收集起果子来了。他拼命的投出石子。



这是,一阵“隆隆”声夹杂在风沙中传过来;



“喂!喂!那边的人!"



亘听见呼喊声,停手环顾四周,一辆看似马车的车扬起沙尘,跑近绿洲,驾车的人向亘挥手,大声呼喊。



亘来到绿洲边上,手搭凉棚眺望两绿的草原。



刚才所见的烟尘,是那马车造成的?如此野草繁茂的原野,如何才能弄得这般烟尘滚滚?



咦——似乎那边有路。是通往加萨拉的道路吗?



看似马车的东西驶近亘。来到跟前时,不再带起烟尘了。亘也看清了,那类似马车之物并非马车。



不,那车四个轮子,是亘很熟悉的模样,在西部片头里见过,只不过,牵引它的不是马——那动物叫什么?



是牛,但脖子很长,额头上长两只角,身躯庞大,毛色锃亮,皮呈灰色,巨蹄有坐垫大。



“喂,那边的人!不能吃太多桑果啊。”



驾车者收紧缰绳,在近旁停下,和颜悦色地对亘说话。



“那玩意儿是这家伙——达鲁巴巴爱吃之物。虽然香甜可口,但不是人的食物。吃太多的话,会坏肚子的。”



亘手一松,刚吃一口的红果掉在地上。驾车者见此大笑起来,他下了车。



“用不着把正吃着的扔掉吧。并非有毒嘛。我知道它好吃。嘿,在喂达鲁巴巴之前,我也吃他一个吧。”



亘瞠目结舌,颤抖起来。



他——是、是蜥蜴!



驾驭长脖牛拉车的,是身长约2米、全身鳞片的蜥蜴人。他挑了一个落在地上的红果,大嚼起来,尖利的牙齿颇为扎眼。这倒与《萨加》系列出现的,与扎克族为敌的最强部族“利扎德人”很相似。如果他手上拿一把剑的话,完全一模一样。



“怎么啦,小家伙?我脸上粘了东西吗?”



蜥蜴人真的很豪爽。他走近亘,亘不禁后退几步。蜥蜴人不解的扭头过去,抬起带利爪的手,嘎吱嘎吱的挠腮。



“怎么啦?害怕什么?我看你只是个小毛孩嘛,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不在?”



亘想回答,但舌头不听使唤。



“小毛孩,你从哪里来呀?”蜥蜴人一边嚼红果,一边和蔼的问道,“这样的边境,不会有帝国难民来你是安卡族的吧。第一次看见我这样的水人族吗?”



亘喉口“咕噜咕噜”响,好不容易才挤出沙哑的声音。“你、你、是、是、水人族?”



“对呀,没错。”



蜥蜴人张开大手,捡拾身边掉落的红果,开始喂那头长脖牛。长脖牛发出“哞哞”声,蠕动着大嘴巴——很兴奋吧。



“那,我是——安卡族?”亘指指自己的鼻尖问道。



“对呀。是女神最先创造出来的种族,所以像女神。在学校学过的吧?”蜥蜴人暴露出尖齿。是微笑吧——大概。



亘心想,看来这所谓“安卡族”,就是长相像人类的种族了。拉奥导师应该也是吧。可这幻界里,还有其他种族。



“哎、哎——这种动物是”



“这家伙叫达鲁巴巴。怎么啦,第一次见吗?你不用害怕它哩,乖得很,他最喜欢人家抚摸它的耳根。”



“哦”



长脖牛心满意足地吃着桑果,汁液从它大嘴巴两边滴下来。蜥蜴人给达鲁巴巴搓一阵子耳根,拉扯一下围在腰间、类似皮迷你裙的衣物,歪着头看着亘。



“连达鲁巴巴也不知道,小家伙,看来你是来自帝国?拒收那边完全不用家畜拉车,家畜拉车是从前的事啦,有外来商人因为达鲁巴巴很新奇,说可用于展览收取参观费,买了五头运回去,结果根本做不成生意,最终破产牧场啦。”



爱侃的蜥蜴人口中的“帝国”一词,让亘很在意。难道幻界里也有好几个国家?



“所谓‘帝国’,跟现在我所在的这个地方不同吧?这里叫什么国呢?刚才提到‘边境’,对吧?”



说到这里,亘张口结舌;他对自己难以置信。



自己嘴巴蹦出来的,是什么语言?不是日语,也不是英语,不是自己习惯说的语言。



可是,自己无须努力,便能流畅表述,一点也不麻烦。蜥蜴人说的也能听清,意思明白。



“我脑子里的东西变了啊。”他情不自禁的说出声来,喃喃自语道,“我变成了‘幻界’人!看来着魔了吧。”



达鲁巴巴喉头“呃呃”作声,嘴巴不离桑果,似乎还没有吃够。蜥蜴人边挠它耳根边发愣。不,因为他的眼睛与亘不同,分置于突出的脸庞两侧,与他正面相对时,不可能准确地看出他的表情。蜥蜴人此刻嘴巴半张,亘瞄一眼他的锯齿状牙齿,作出这样的判断。



亘等待着回答,身子显得有点僵硬。蜥蜴人口中冷不防窜出一条长舌,在空中优雅的画了个圆,飞快的舔一下头顶。亘吓了一跳,因为不宜失礼,强忍着没有抽身便躲。



“我好吃惊哩。”蜥蜴人从粗大,尖利的齿隙间说道,“看你说话不着边际,小家伙,莫非你是‘旅客’?”



亘缓缓的点一下头。



“怎么!啊,原来如此!”



蜥蜴人抬起覆盖着厚鳞片的两只手,“啪”地击掌。然后他一下扑上来,伸出两手一下子抱起亘。



“哇!怎、怎么啦?”



亘双脚离地一米多,完全浮在空中。蜥蜴人轻而易举便把他抱了起来,亘就像被职业摔跤手抱起一样。



蜥蜴人喜不自胜,眯着眼睛把亘举得高高,自己也又蹦又跳,嘴里还念念有词。



“哎呀呀,真开心。今早起,有吉兆;可没想到这儿棒!遇旅客,喜欲狂;真是神灵保佑啊!”



被蜥蜴人又蹦又跳的左转右转,亘弄得头晕眼花。“喂、喂,快停下’我、我的胃要——从嘴巴里蹦出来啦。”



“噢?哎哟哟,对不起对不起。”



蜥蜴人终于把亘放回地上,但还是兴奋不已,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搁,脚跺得“咚咚”响。亘就地座下,大伸两腿。等待着被弄得一团糟的脑浆和胃袋恢复原位。



“实在很抱歉。”蜥蜴人说着蹲下身。爬虫类独特的细小瞳仁不慌不忙的眨动着。



“那,这位旅客,你何时来到幻界的?也是要去女神的塔吧?或者有其他目的?”



亘两手按着太阳穴。恩,还好,没弄坏。



“昨天刚来。早上从导师大人的村子出发。一直在草原里走。为找水解渴来到这里。”



“哦,是这样啊。那就是新到的旅客了。怪不得一无所知。”蜥蜴人点点头。“不过,这草原可大了,你要去哪里?”



导师大人吩咐,要先到加萨拉镇,说是没迷路的话,过午便可抵达。



“加萨拉吗?倒是不远。不过,你走偏啦。以你小孩子的速度,日落时也到不了。”



真倒霉,自认为已经按导师所说,向着太阳的方向走了,在哪里出错了?



蜥蜴人“嘿”地露出牙齿,“没事,放心吧。我送你到加萨拉。如果坐我的车,太阳还高高时别可进入加萨拉啦。今天拉车的那头达鲁巴巴,是我家最擅长赶路的。它叫‘达博’。”



那头“达博”也不再哞哞叫了,站在那里便打瞌睡。没错,搭乘那车的话,舒服多啦。从刚才车驾扬起的尘土来看,最高速度几乎跟小轿车一样快。



不过——这位蜥蜴人为何要对自己好?



“我叫亘。”亘报上姓名,低头致意。



“亘啊,我叫基玛。我们水族人许多人取这个名字。所以,如果不把中间的名也一起叫,容易搞错。”



“那该怎么叫呢?”



“基·基玛,”蜥蜴人放慢速度发这个音,“发音时,第一个‘基’比第二个‘基’高半音。否则,就会变成女人的姓名。”



基·基玛先生。亘试发音,被纠正了好几次。在亘而言,这发音太简单,却反而因此无从修正。反复尝试了二十来此,基·基玛挠起头来。



“嘿,我的名字也无所谓啦,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值得。”



“很抱歉。”



“你别介意。刚才第十七次说得很棒。”



那就出发吧?基·基玛轻松的站起身,亘迟疑起来。



假装好心把小孩子骗上车,转手倒卖——即便在幻界,这样的坏人也未必没有。虽然不知会被卖往何方,小孩子在幻界有何用途。就一般而言,有这种事也不足为怪吧。



基·基玛挥动他带爪子的手:“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即便是我师父,跟他说我遇上旅客,顺路送一程。他不会生气的。”



“哎呀呀,哎呀呀,这可是我天大的幸运哩!”基·基玛挥舞着两只手。又“咚咚”跺起脚来,“直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我小时候,爷爷老说当年在达基沃镇旁和一名旅客相错而过,其后便入股矿山,得了一座山。为此,父亲一门心思去寻找旅客,但一无所获。而我呢,只是为了让达博喝水而走近绿洲,竟然就让我遇上了呀!”



也就是说,对于基·基玛的水族人而言,在广阔的幻界里,偶遇十年一度来访的旅客,是罕有的幸运标志。



亘让基·基玛拉一把,爬上达鲁巴巴车,挤一挤,在基·基玛身旁坐下,就一块硬木板的作为,再勉强也难说坐得舒服,但跟徒步走在草原上相比,这就是天堂。



“你用那皮带绑在腰上,系在货车的柱子上。”



基·基玛拿起缰绳,对亘提出忠告。



“我惯了没问题,不过达博真跑开了,会有些摇晃。”



嗬嗨!基·基玛朗声吆喝道,给了达博一鞭子。达博“哞”一声要换,脖子一伸,两个鼻孔喷出热气。一瞬间,亘想起了妈妈常用的压力锅。



“嗬嗬,连达博也劲头十足哩!”



基·基玛的话有半句没有进入亘耳中,漏掉了。达博一跑起来,屁股下的硬板一下子变成了蹦床。自以为已抓的牢牢的,但却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如果没有代替安全带的皮带,恐怕一下子就摔下地了。



“哎、哎,你待好了啊。”基·基玛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亘的衣领,把她拉回到作为上,“别蹦那么高!踩稳,对啦,下腹用力啊!”



“光说、说、有什么用、啊、啊。”



亘像乒乓球一样左蹦右跳,一开口就差点咬了舌,伸出手拼命想抓住什么东西,却只能抓住空气。不仅身体一起一落,脸朝的方向也是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速、速度、请、请、请慢一、一点。”



哎哟哟!亘这回一蹦,落在基·基玛肩上,他抱住了基·基玛的脑袋,这下子成了骑脖子。



“喂喂喂,”基·基玛张开大嘴笑起来,“你觉得那样舒服你就坐罢,旅客亘先生!”



“哪、里、这、这、不好,我得、下、来。”



“没关系呀。”



“可、可是、这”



亘下不来。尽管水族人的肌肤亘蜥蜴一模一样,但一点也不滑溜,反而是干爽解释,很容易抓住。



最后一次要求骑爸爸脖子,是几年之前的事呢?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虽然爸爸没有基·基玛的壮实和块头,但骑爸爸的脖子,却感觉很踏实,在爸爸脖子上左扭右扭时,爸爸会很生气的说“别闹,很沉哩”,但在年幼的亘听来,爸爸华丽并没有真的“很沉”的意思。他认准爸爸扛起他绝对轻而易举。



不过,也可能真的“很沉”。此时此刻想起这一切,已经无补于事,不过,如果真的很沉呢?



既然不必担心摔下来,不妨欣赏一下风景。360度一望无际的草原,在阳光下如亮绿的圆盘熠熠生辉。远看像道路的东西,是达鲁巴巴车往来之时自然弄成的道路吧。它时宽时窄,弯弯曲曲,成为草原上的白线,有好几道一直延伸至地平线。



虽有点儿尘土飞扬,但在车驾疾驰中迎风而立,实在太爽了,空气吸入到肺的每个角落,不由自主想吼儿嗓子。



“怎么样,达博跑得很快吧?”基·基玛也扬起下巴,压过风声大声问道。



“噢!很厉害!”



“我从小就很用心喂养这家伙。我就是要把它养成这过国家最棒的跑手!”



“基·基玛先生,告诉我一些幻界的事好吗?”



“可以啊,不过我是中途辍学的,真能教你吗?”



首先,恐怕是幻界里有几个国家吧?



“你刚才提到帝国,那是另外一个国家吧?”



“噢噢,没错。我挺幸运的。”



基·基玛解释道,幻界在久远的从前,即使连时间的流速也没有确定的时候,是女神从混沌的红色海洋里创造出来的。



“女神和我们旅客要去的、命运之塔的女神是同一人吗?”



“是吧。但我们也不是很了解。谁也没见过她嘛。首先,我们幻界的生者连女神在哪里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有‘命运之塔’这么个地方,传说女神住在那里。”



“是传说?”



在亘眼中,这个由传说、深化和空想混合创造而成的幻界,竟还存在着传说,感觉就像小说或漫画里的人物说,“这不是小说或者漫画”,怪怪的。



“女神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以安卡族为首的几个种族,将直呼女神之名视为禁忌,在学校里也不教,学者也不研究。不过,我们水人族的古语里,吧女神称之为‘胡巴·达·夏尔巴’,意思是‘像光一样美丽的人’。”



像光一样美丽的人。在亘心中,出现的是美神维纳斯那种感觉。总之,因为抵达命运之塔者,均能有求必应,所以她肯定是个好心肠的人吧。



“在幻界里,有两个大陆。”基·基玛开始解释。达博的速度也变慢多了,一路小跑而已。



“也就是北大陆和南大陆。虽然面积差不多,但南方多险山,季节变化明显。因为气温高,所以动植物繁多。北大陆的近半地方,一年中似乎大半时间被冰雪封闭。”



这两个大陆,据说是被宽阔的大海,以及覆盖其上的冰冷的浓雾分隔开来。



“被浓雾所阻,无从了解其真面目,所以过于外海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在船工中间,有传说南北大陆之间有小岛群,但出去调查情况的船只迄今未有一艘能平安归来。有传说说小岛群便是命运之塔所在,也有相反的说法,认为那些岛是囚禁要对女神造反的妖怪的监牢。”



亘缩缩脖子,心想,我赞成命运之塔不在那里的说法。



“那就是说,南北大陆之间无法来往?”



“哪里。已经发现了几条航线,像刚才说的,行商们的风船来来往往走着几条航线。噢,所谓‘风船’,是指利用风力行驶、渡海的船,这种船在无风时完全动不了。所以,预测一条航线上何时刮起所需的大风,以便在定好的天数里航行,就是极重要的事情。”



据说,以“预测大风”为业的人,被称为“读星人”。



“阅读星空,预测风向和风力,所以叫‘读星’。对对,这些人不但知道风和星星,还知道有关这个世界的各种事情。因为他们是一群智者,所以你旅途中有任何难事,不妨和读星人谈谈。大的镇子上至少会有一名读星人,因为有很好的‘读星台’,很容易找到的。”



亘想,我得好好记住。



“那我现在是南大陆吧?有如此宽广的平原。”



“正是如此!”基·基玛来精神了,“纳哈托国是南大陆联合国家的一员。”



南大陆有纳哈托、博鳌、沙沙雅、阿利基达四国,加上迪拉·鲁贝西特别自治州,结成一个联合国家,因为手头没有笔记本,亘在心里默记纳哈托,博鳌,沙沙雅,阿利基达。做社会课的作业时,如此认真的记国名,还没有过呢。



“大致上说,纳哈托是个农业,蓄产国,位于南大陆南方的广阔平原上。博鳌是商业国,所以和纳哈托正好相反,位于海边。沙沙雅人爱做学问,以至读星人都得去一趟沙沙雅学习。阿利基达是南大陆工业最发达的国家,也有许多矿山。”



“那个迪拉·鲁贝西特别自治州呢?”



基·基玛歪头想了一下。然后以问代答:“你拜的是什么神?”



“拜神?噢”亘语焉不详了。关于神,迄今自己可从没有想过。



“我不大清楚。问妈妈的话,也许有答案。”



“嗬嗬,只有妈妈知道吗?关于神。”



基·基玛放开一下右手缰绳,用弯曲如钩的手指抠抠嘴巴上方。阿克在班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答不上来时,总是做这个动作。很像。



基·基玛大约几岁?虽然块头颇大,但说不定很年轻呢。水族人数岁数的方法,可能跟我们——安卡族不一样。



“我们南大陆的人虽然杂居生活,但都信仰主宰命运之塔的女神。”



基·基玛提及“女神”时,语气颇为郑重其事。



“因为这个世界是女神创造的。这个世界自女神开始。女神等于是我们所有人的妈妈。”



不过,据说幻界还有另一种观点。



“还有一个说法,认为创造世界的不是女神,是别的神。那个神把世界暂时托付给女神而已。”



“将世界暂时托付”



这世界,塞不进储物柜吧?



“这么说,存在着比女神更伟大的神啦?”



“与其说更伟大,其实是更老吧。所以,这个神被称为‘老神’。”



迪拉·鲁贝西特别自治州,据说是由信仰“老神”为创世神的人们所建立的共同体,较之国家,其实更接近教会。



“在南大陆正中央,又一个安德亚高地,算不上山,只是海拔高的一块地,迪拉·鲁贝西州就在那里。该州居民与我们的人完全不往来,食物之类也试试自给自足,所以他们是怎么生活的不得而知。据说规定外部人士不得进入。”



“崇拜迪拉·鲁贝西老神的人,是怎么看命运之塔女神的呢?”



“怎么看对那些家伙来说,老神绝对更高级啦。迪拉·鲁贝西的信徒都相信,当这个世界面临万劫不复之灾、末日来临时,老神将再度出现,取代女神管理这个世界,改革社会。”



“对于非信徒来说,这些说法没有什么吸引力吧?基·基玛,你们觉得怎么样?”



“噢。我不懂那些深奥的历史问题。”基·基玛想要逃避,“不过,老神是自小便知道的。是很早很早以前的神嘛。所以,在水族人那边,把老神成为‘伊姆·达·雅母雅姆洛’。意思是‘统治混沌者’。”



“‘统治混沌者’”感觉有点酷。



“不过,自三百年前帝国统一以来,在这边,信老神就成了自找麻烦的同义词。”



据说北大路从前也和南大陆一样,有一些小国家,许多部落杂居生活着。



“我爷爷说,跟南大陆相比,那边气候寒冷,土地贫瘠,矿山又少。大概实在种种严酷的条件之下吧,内乱不止。在一块大陆里面,长期征战不休,相互杀戮。”



据说,北大陆也有“以读星为业”的人,但因为倾力争战,荒废了学问,造成渡海技术贫乏,所以,尽管北大陆穷兵黩武,南大陆尚未早受过它的侵略。



“所以,那边统一约百年之后,直至这边的风船能到达那边之前,北边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那时候的事情,我们只是听爷爷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而已。”



南方联合国家与北方帝国缔结通商条约时,规定“关于北大陆的历史,只讲授帝国统一全境以后的情况。”所以,在南大陆的学校里,孩子们作为“世界史”学习的,仅是近三百年以来的历史。



“哎呀,太过分啦!”



亘不禁大叫起来,连自己骑在基·基玛肩头上也忘记了,突然动作起来,不用说,他一头往下载,正危险时,幸好被基·基玛有力的钩爪抓住,悬空获救了。



“嗨嗨,你小心点呀。”基·基玛拽着亘,说道:“我好不容易歇够了幸运标志的旅客,如果被达鲁巴巴车压扁了,我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啦。”



前方草原又呈现了一处树丛。咦,已经走了一半啦,在那片绿洲休息一下吧。基·基玛让达博慢下来。



这片绿洲没有水井,岩石环绕着的小泉眼,清澈的泉水泊泊而出。用手掬一捧水含在口中,微觉甘甜。



“饿了吧?在这里吃午饭吧。”



亘在泉边坐下,在膝上打开导师给的小包。基·基玛先照料了达博,再不慌不忙的伸手到车棚下,掏出一间大腌晒物似的东西。



“那是什么?”



亘探头去看,正遇上一双凶恶、通红的眼睛。这腌晒物还带有一张脸。



“这个吗,是腌晒奄巴拉,整只的。味道好得一塌糊涂。”



基·基玛急不可待的说着,强忍着反胃。很难从腌晒物的状态去倒推,猜想它的原状,但似乎这叫“奄巴拉”的野兽,类似于面貌丑陋的狐狸。



——水人族也是食肉的哩。



亘将这一点记在心中的小本子上,默默吃着面包。基·基玛三口两口就吃掉了整只腌晒奄巴拉,然后揪下泉边树上长的果实,边吃边推荐给亘。



“这叫麦克果,有点酸,不过和桑果不一样,它不会坏肚子。不过,衣服粘了果汁洗不掉,吃的时候得小心。”



山上和草原长的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必须小心吃的东西,的一点点记住,增长知识,否则不能坚持走下去。



出发不久便遇上基·基玛这样的好人,真是幸运。亘心想,分手之前,要向他学更多这方面的东西。



不过,现在先来历史方面的。亘催促基·基玛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基·基玛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然后长舌迅速舔一下头顶,说:



“刚才说到哪儿?对啦对啦,是北大陆的统一吧?统一前的帝国,还只是北方的一个小国,原是安卡族的国家”



远在三百年前,安卡族的国家在内战中顽强征战,降服各国,成功建立起统一的国家。



“当时,第一代皇帝加玛·阿格利亚斯一世声称,自己和老神一样,属创世之神。而受老神托付统治这个世界的女神——我们大家所信仰的女神,是比我阿格利亚斯家先祖要低等的神,原本并没有治理现世的资格,但她欺骗了老神,把这个世界从阿格利亚斯一族手中抢走了。”



他接着说:



“最初见面时,我对你说安卡族是女神最初创造的种族,所以肖似女神,对吧?加玛·阿格利亚斯一世说,这也是编造的谎言。说安卡族像老神——他说,因为创造现世的是老神嘛。”



他声称,女神真正的模样,与安卡族毫不相像,丑陋的令人无法正眼看她。



“他说,女神之所以不说出自己的名字,是不要在现世生物面前出现,之所以躲在命运之塔,是因为如果让人看见她的模样,她的谎言马上就会被戳穿。”



亘一边折叠包便当的布,一边仰望着基·基玛真诚的脸。



“我开头说过,北大陆一直在打仗,那边的人民饥寒交迫,生活困苦,”基·基玛继续说道,“加玛·阿格利亚斯一世说,如此不幸、战乱继续、食物不足,也全是女神的责任。为什么呢?从老神手中骗取了世界的女神,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大量创造与自己真正模样相似的生物,洒向大地,这些生物便商量着要让原本正当的安卡族居民吃苦头。他说,最终女神要毁灭世上所有的安卡族。”



基·基玛歪着硕大的脑袋,眨动着深沉的眼睛。



“这些话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可北大陆的安卡族人——帝国的国民自不待言,就连原为其他小国国民的安卡族人,都相信了加玛·阿格利亚斯这些话。他们高兴地拍着手,拥护他,说他对极了。”



北大陆虽然有多个种族或人种杂居,但安卡族原本是那里人数最多的。



“所以,当他们团结一致,开始要消灭其他人种或种族时,就占了优势。北大陆除安卡族以外的人,房屋田地被夺走,被杀被拘,或沦为奴隶,人数锐减。就这样,出现了统一帝国。”



听到这里,亘终于实实在在明白了基·基玛说过的话:“幸亏自己是南大陆的居民”。



“统一之后经历了三百年的今天,据说北大陆上面,安卡族之外的种族或人种几乎已不存在。即便有幸存者,也不会有正常的生活吧。说来真是惨啊。”



亘试着在脑子里复习基·基玛的话。于是,联系到迪拉·鲁贝西特别自治州,他所谓“信仰老神意味着很麻烦”的意思,便隐约可见了。



“迪拉·鲁贝西教的信徒也和统一帝国的人一样,信奉老神。”亘试推测道,“他们理所当然,也是安卡族吧?”



基·基玛闭目点一点头。



“没错。不仅如此,甚至有个说法,指迪拉·鲁贝西的第一代教王,是阿格利亚斯的直系。”



北大陆统一帝国的真实意图,恐怕是要笼络迪拉·鲁贝西的教徒,以他们在南大陆为口实,进攻南大路吧。然后以和北大陆同样的手法,把南大陆也统一起来吧,基·基玛说道。



“可直到现在——这三百年间,迪拉·鲁贝西教的历代教王,都完全没有攀附阿格利亚斯皇室的迹象。他们自闭地生活于特别自知州山中,与平地断绝往来。我们不是信徒的人,连教皇的样子也没见过。”



所以,北面的统一帝国也就无从入手。



“南面的联合国家政府,对迪拉·鲁贝西教和特别自治州格外小心。因为如果惹恼了他们,他们与北方联起手来,那可不得了。在缔结通商条约时,之所以单方面地听取了北方的说法,也是因为不想不必要地刺激那些家伙,给予其攻击我方的口实。在这个意义上,迪拉·鲁贝西犹如埋在南大陆身上的一颗炸弹。”



亘轻轻点一点头。心想这也是现世可能会有的事情吧,在电影上见过类似的故事。虽然当时觉得很难,没有充分理解。



如果亘有机会读初中、正式地学习世界史和现代史,那就可以知道,不仅仅是“可能会有”,基·基玛所说的幻界南北问题,如果略为改变名称或过程,是现世实际发生过的事情。



“我来这里的时候”亘说道,“被告知,幻界是现世人类想象力的能量创造的地方。所以,就发生了与现世类似的事情?”



基·基玛又抠起嘴巴上方,他问:“什么是‘人类’?”



噢噢,对啦。亘笑一笑。对住在幻界的基·基玛说这样的事情,只会让他为难吧。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非常感谢你教给我这么多东西。”



“哪里。好,那就走吧?”基·基玛“嘿”地笑一下,“噢,只要是在南方,你就不用担心啦。和平年代嘛。”



五生意之城加萨拉



再次回到达博拉的车里摇晃——也许是多少习惯了吧,亘能够稳稳地坐在基·基玛旁边了——开始向草原进发。亘对食物和危险动物提出了种种问题。基·基玛都热心地做了介绍。



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了一片宽广、繁茂的森林,看上去比之前路过的绿洲要大一百倍。森林里露头的塔形建筑物是三角屋顶。



“那就是加萨拉镇。”基·基玛指点着说。



“这是草原上树木环绕的生意之城。我们的达鲁巴巴店,风船商人,或者在城镇之间游学的读星人,等等,各种人都聚集到这里来。是一个欢乐、热闹非凡的城镇。”



虽然空气干燥,但草原却如盛夏般热。亘拭去额头的汗水,在烈日下眯起眼睛,眺望加萨拉镇。只见围绕城镇的林子左边,有一些小小的、闪闪发亮的东西,搭乘达鲁巴巴络绎不绝的走出来,向着草原左方进发。



“那是什么?”



基·基玛在风中眺望远方。“噢,他们大概是舒丁格骑士团吧。是保卫联合国家安全的骑士团。大出动啊——闪光的是他们的盔甲。看他们往那边走,是去不归沙漠讨伐螺丝头狼吧。”



“那个叫‘不归沙漠’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嗯。要是达博的话,整整走一天,就能抵达沙漠入口的岩石峡谷了。”



“为什么叫‘不归沙漠’呢?”



“总之沙漠很大,周围又被岩山包围,从外面连它什么模样也看不见。所以,既没有里边的地图,又是螺丝头狼的老巢,迷路者有去无回,所以有‘不归’之说吧。”



回想起被螺丝头狼群袭击时的情景,亘脊背一阵发凉。



“不讨伐螺丝头狼的话,它们会跑出沙漠来吗?它们会跑出来袭击人吗?”



“偶尔会吧。这些家伙什么都能吃下去,从不知饱。所以,有机会便越过岩山,袭击通过不归沙漠旁的商队。”



基·基玛解释完,“咦”了一声,问道:“亘,你知道螺丝头狼吗?”



“哦,知道一点点而已。”亘简短地答道,不想回顾,“听说过。”



“是吗。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据说是种臭不可闻的野兽。”



达博向左一拐,前面出现了城镇的大门。



砌砖的粗大柱子之间,关闭着沉甸甸的木门。柱顶上坐着人,头顶草帽似的东西。基·基玛抬手做了个手势,对方也同样扬手,向大门内侧大喊几句。



达博缓步走近大门,在门前止步。这时,大门“吱”地开始向外打开。亘发觉达博很聪明,它停得恰好不被打开的门碰到。



“我是萨卡瓦村的基·基玛!”基·基玛一边大声报名,一边从裙子的腰襞处掏出带长穗子的牌子,举给柱子上的门人看。



“我是给波士拉送迈尔和麦麦丝。货物是博鳌的马卡德商会交运的。请看营业执照……”



大门内测走出一个人,麻利的检查起货物来。他穿的衣服,是在麻布中央开一个洞从上套在身上,腰间用带子扎好。裤子裤管很短,感觉像亘的绵长裤截短至膝部。赤脚不穿袜子,足蹬草编凉鞋。



“过——吧!”



随着一声悠长的吆喝,达博向大门内迈开了步子。沿路有许多原木建造的房子。基·基玛东张西望一番,弯下腰附耳对亘小声说:



“亘,我忘了说一件重要的事,你仔细听好。”



亘侧耳倾听。



“我一见你就问,你是北方的难民吗——记得不?”



“噢。”他的确有这么问过。



“北方的统一帝国变成了安卡族的天下,本应该平安无事了。然而,近十年间,安卡族难民难逃成风。他们听天由命的自制风船渡海而来,所以大都失事而死,未能大批涌入。不过,当中也有人花大价钱搭风船商人的船偷渡进来。”



这些好像都听说过。



“似乎在北方的统一帝国,安卡族里面正发生着内乱。所以难民出逃。就是通过这些难民之口,大致了解了北方的情况。但另一方面,难民带来的老神信仰,正渐渐地散布开来。”



除了否定女神,老神信仰还有另外一个特征。



“在老神信仰里面,旅客被贬为邪恶的人。”



信老神的人,把从现世通过“要御扉”、访问“幻界”的旅客,称为“扎扎·亚克”。



“据说在安卡族的古老格言中,这是‘伪神’、‘欺骗神的人’的意思。”



女神为了欺骗老神,把自己装扮成老神的模样,在进行伪装时,制作了好几个安卡族的仿造品作为练习。也就是说,是试验品。用完之后,女神把这些仿造品随手扔到幻界尽头的“混沌深渊”,但其中有一具幸存下来,从幻界逃到现世去了。



“他们说,来幻界的旅客,就是此人的子孙后代。”



基·基玛万分无奈地、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这种事,我小时候从没有听说过。但最近流传甚广。”



据说信老神的人一见到旅客,便要加害他们。因为他们深信消灭“扎扎·亚克”,是老神的意志,是神的战士立功的机会。基·基玛说,为此,还是小心为上。



“一般情况下,本来不必担心。在别的城镇是这样。不过,因为这加萨拉镇是做生意的嘛。各种各样的人都聚集到这里。遭遇老神信徒的危险比在其他城镇高得多。所以,你还是留神不要被人一眼看穿是旅客为好。”



亘也小声答道:“哦,明白了。我会小心,谢谢。”



基·基玛直起身子,大喝一声:“好吧!”



亘一时间为难了。他因为达鲁巴巴车的帮忙完全放了心,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状态了。



既身无分文,连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说是去找宝石,可手上连一条线索也没有。



亘额头上一下子冒出冷汗。基·基玛眨巴着眼睛,问道:



“怎么啦,亘?我问得不合适吗?”



这个和蔼可亲的水人族小伙,没察觉旅客亘是个无依无靠、不懂世事的小孩子!对于幸运之星的旅客,基·基玛是竭诚相助的,可这位旅客,他连要人家帮什么忙



都没想过!虽然这不难理解。



“我那个”



“累坏啦?说来也是啊,我们是习惯了,但对你来说,还是艰苦的旅程吧。看来还是马上找个旅馆休息为好。”基·基玛继续他好心的自以为是,“不好意思啦,我先去把达博存放在达鲁巴巴场。所谓达鲁巴巴场,就是达鲁巴巴的旅馆啦。人住的旅馆相距不远,我会带你过去的。”



达博在镇子安闲地走着。达鲁巴巴场就像是现世的停车场。和基·基玛同是水族人的人,正为“停车场”上的达鲁巴巴洗刷身子,或添水喂食。他们在一个角落围成一圈,谈笑抽烟,热情地与基·基玛打招呼。



安置好达博之后,基·基玛向亘转过身来:“那么”



“哎呀呀,怎么无精打采的呢?如果太疲劳,就再骑一次脖子吧?”



亘强忍着羞愧之情,老老实实地将实情相告:



“我——我,没有钱付旅馆的费用。”



基·基玛喃喃道:“哦?”



“我没有钱。分文没有。”亘一口气说了出来,“拉奥导师大人给了我饭盒,但之后的问题我得自己解决。可是,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基·基玛连续眨了六次眼。虽然是极快的动作,但亘一直盯着他,想了解他确切的反应,所以数的一清二楚。



“亘,”他说话了,“那就有我来付房费。”



“那可不行!光是把我载到这里来已经足够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基·基玛抬起大手,抚慰不知所措的亘。



“呵呵,也别太当真呀。”他“哧溜”地伸了一下长舌头,笑道,“好吧,我就先借给你。这里太热,进旅馆吧。坐下来再聊。”



加萨拉的旅馆,是用粗大的木材搭建的山间小木方,一条长廊通向各房间。最便宜的是“大杂房”,多人同室,不过,基·基玛给亘要了一个小单间,听他和旅馆老板谈价钱,亘才知道幻界的货币单位,是“值姆”。



旅馆老板是个扭扭捏捏的大胡子安卡族,他双眼直勾勾地打量着基·基玛和亘。基·基玛毫不介意,他把亘带到房间,自己出去了一下,马上拿回来两个杯子似的容器。



“嘿,喝这个吧。”他把杯子递给亘,“在草原上奔驰虽然很爽,但反应很厉害的,所以很累人。这时候喝这玩意儿就很见效。”



杯中的饮料有点甜,带些微草药味。



“真是太谢谢你了。”亘说道。他在朴素的椅子上坐下,松了一口气。



基·基玛又伸了一下长舌,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不值一提。我说过吧?因为你是我的幸运之星啊。”



亘微笑起来。幸运之星,仅仅为此,便对素不相识的人关切备至,这种人在现世里面有吗?在现世吃香的人,都是与之相反的人吧?



忽然回想起和“路”伯伯上神保町书店街时的事。就有那么一个小伙子撞了亘,他非但不道歉,还一脚踩在倒地的亘手上,若无其事地要走开。尽管“路”伯伯气得脸色通红,他还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美鹤曾说,幻界是现世人们的想象力形成的世界。既然如此,假如现世的人都像那小伙子似的,幻界里这些亲切美好的人,也就改变了吧?



“你是要见女神,才前往命运之塔的吧?”



基·基玛坐在硬邦邦但洁净的床上,微侧着头问道。



“哦,对。我想把自己的——噢,是我和自己家的命运”



基·基玛打断他的话:“哎,请不要说出来。我们都被教育道:由现世来幻界的旅客,都是被女神传唤来的。女神为何召唤这个旅客,我们不知道,也不可以打听。因为那是神意。所以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当中的理由请不要告诉我。”



亘点头答应:“好。”



“而你呢,必须一个人勉力前往。”



“对,的这样。”



“不过,去命运之塔的路上,有人只是陪伴一起走也没有关系吧?所以嘛,我跟着走也行啊。”



“基·基玛!”



“就算女神也不会生气的,到半路而已嘛。”基·基玛急急往下说,“因为你还这么小啊。我爷爷当年遇上的旅客,已经是个很棒的小伙子啦。那样的话,独自上路也用不着担心。不过你还是个孩子。比如旅费吧,怎么赚呢?把一个小孩子丢出去不好的,绝对不行!”



基·基玛一再极肯定的点着头。亘胸口热乎乎的。



“我当然很高兴呀。可是,基·基玛,你也有工作吧?为了我停下工作,对你也不好呀。”



基·基玛一脸兴奋地凑近来。“说的也是。这样吧,亘,我这就去交了货,再回萨卡瓦村,请示长老后就来……用特快达鲁巴巴车跑的话,有三四天便足以跑一趟。所以,这期间你就在这里等我,行吗?”



“那——可太麻烦你啊!”



“没关系啦。我觉得呀,如果长老知道我在这里就跟你说再见,他一定会生气的哩。他会说,基·基玛呀,你何时变成如此冷漠的水族人啊。”基·基玛挠挠头,“长老都四百二十岁了,仍然强壮有力。我小时候经常淘气挨训,尽挨揍,所以直到今天还心有余悸。”



四百二十岁!亘瞠目结舌。水人族真长寿。



“这样子啊即然这样,我”



“是吗,好,这就定下来啦!”基·基玛猛击一下掌,高兴地站起来,“噢,事不宜迟。我出发啦,房租已付足五天,你不必有任何担心。旅馆提供三餐的。恢复精力之后,不妨上街逛逛。这是个人气很旺的城镇,可以从中找找感觉,看下一步往哪儿去。对了,别忘了堤防老神教的信徒啊。”



“噢。”亘还是只能表示感谢,“谢谢”、“非常感谢”,真是再三道谢仍意犹未尽。



目送基·基玛快步离去的宽阔背影,亘感觉到他的可靠、温厚。他自己有多少岁呢?



亘往床上一倒,摆成个“大”字。白灰泥糊的墙,别致的木板天花,像是籣草编程的。凉爽舒适,心情轻松起来。



晚饭由圆脸的安卡族大婶送来面包、煨炖菜和水果。大婶一言不发,也没有正眼看一下亘,但饭菜太棒了,不到百分之一秒工夫,亘便把他的冷漠态度置诸脑后。他谗得要命。



天色全黑之后,从亘房间的小窗,看得见满天星辉。反复探头伸出手,就能接住星星了。亘心里高兴,跑出旅馆外。夜间的加萨拉仍是五光十色,音乐高亢,人生鼎沸。亘留心记住旅馆的为止,以免迷路,稍微散散步,找了个明亮的地方仰望星空。



装了满脑子星星返回旅馆,在入口处被人从后猛地撞到。亘一回头,恶臭扑鼻而来。



“你就是白天跟那水人族在一起的小孩子,对吧?”



一名枯瘦的安卡族男子唾沫横飞地说道。他弯下腰,伸手要来揪亘的胸口,亘推开他的手。



“怎么,你想反抗,小子?”男子说着狠话,口臭熏人。他摇摇晃晃。亘这才发现,他喝得烂醉。令人恶心的臭气是所谓的“酒臭”。也许幻界的酒比现世的酒烈性吧。



“粘上了水人族?哼。”男子对亘怒目而视,喋喋不休,“跟那种人扎堆,你马上就会身上长鳞,舌头变长起来,明白吗?”



亘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背转身,不理会对基·基玛的侮辱性语言。这下子男子叫嚷起来了:“你这个小屁孩,我好心给你忠告,你敢不理睬?”



亘因为拳头被揪,火冒三丈。“用不着你管,水人族比你好得多!”男子举起拳头。这时,旅馆里头飞出一件东西,“啪”地命中男子的脸,是抹布。



一声大喝:“给我住手!”那位冷淡的大婶双手叉腰瞪着男子:“你这醉鬼!再不回房,就把你轰出门!”



醉汉立即敛声静息,从亘身旁挤过,回旅馆去了。他竟然就住在亘的隔壁。



“谢谢您。”



亘向大婶低头致谢。大婶也不说话,捡起抹布,扔进装满污水的木桶。他正在搞清洁。



亘灵机一动:“大婶。”



大婶正用她的粗胳膊搓洗抹布。



“其实,我正在找工作挣旅费。可以让我在旅馆里做些搞清洁之类的杂活儿吗?”



大婶恶狠狠地斜一眼亘。扔下一句话:“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上路,不知为人父母的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提起木桶头也不回的走了。亘垂头丧气返回房间。也许是听了大婶的话的缘故吧,在他入睡前的一下子,妈妈的脸庞闪现在眼前。对了,真实之镜——我得赶快找到它,告诉妈妈自己平安无事。



没有梦。睡得舒适、踏实、温馨。可是,结局却很粗暴。



“起来!快起来浑小子!我叫你起来!”



亘吓得直眨眼睛。胡子拉碴的店老板揪住亘的脖梗子摇晃着。天已大亮,房间里洒满阳光,亮晃晃。



“咦?怎么?我怎么啦?”



“什么我、我!”大胡子店老板向亘大吼,把他拖下床,“装糊涂吗!别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骗不了我,你这杀人犯!”



杀人犯?亘像被冷水浇头一样,醒过来了。



“杀人犯?怎么回事?有人死了吗?”



亘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一瞬间,他惊呆了。满手鲜血。不仅双手,连内衣也血迹斑斑,像涂抹了一番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过什么事?



“怎么样?知道装傻没用了吗?”大胡子店老板叫嚷着,“你割了隔壁房客的喉咙,杀死了他。这血迹就是无可置疑的证据。你杀了他,偷了钱,对吗?快说,钱藏在哪里?凶器刀子在哪里?”



不容亘分说,他被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丢在旅馆门前。街上已聚集大群好事之徒,见了亘的样子,都异口同声发出惊讶之声。亘这边呢,本来看见好事之徒长着猫呀狗呀、熊呀狮呀之类的面孔,很是吃惊的,但这会也顾不上了。



“是这么小的孩子呀。”



“因为安卡族人早熟吧。”



“听说这是第三个?呵呵,真可怕。”



众人远远地围观,议论纷纷。他们像看一件可恶的东西一样,绷着脸,亘不寒而栗。



我没杀人呀。当然也没干偷窃的事。什么“第三个人”?究竟在说什么呢?



“喂,走!”大胡子店老板踹一脚亘的屁股,拉拉绳索,“扭送警备所!”



亘被牵着,踉踉跄跄往前走着,从旅馆前的路往右拐。大胡子店老板一副义愤且得意的模样,不是高声宣称自己逮住了一直困扰加萨拉的孩子杀人犯,许多人伸头从建筑物的门窗望向亘。看热闹的人中,也有一路跟来的。小孩子边拍掌边嚷嚷:“抓住小偷杀人犯啦!抓住小偷杀人犯啦!”



亘既害怕又气愤,加上不明不白,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但在孩子的哄闹声中,他突然喊出声来:



“我什么也没干!肯定是弄错了啊!”



他竭力向围观者呼救。但他们只是笑,只是向后退,指指点点。



“这小子,还想蒙混过关嘛!”



大胡子店老板飞起一脚,把亘踢倒在地。亘脸蹭地面,泥土进了嘴巴。傻子嘎吱嘎吱难受。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将亘扶起。这只手上长着密集的、雪白的毛,呈奶茶色图案。



抬眼看,面前是一张白地茶色的虎纹猫的脸,灰色的大眼睛注视着亘。



“不要紧吧?”这只猫说道。她粉红色的鼻尖两旁长着银丝般的胡须,不过,声音绝对就是女孩子的声音。动作也是。亘现世班里的女生一模一样。



“喂,别理他!这小子是杀人犯!”



大胡子店老板又吼起来,粗暴的把亘拽起来。猫女孩害怕地往后退。不过,亘还是望着她的脸。



虽然是一张猫脸、但很美。她站立走路,穿的是短下摆的连衣套装。是猫族吗?她跟亘一样害怕,眼看就要哭出来。猫女孩向后退,没入围观群众之中,但一直眼望着亘。他用胳膊抱着身体,苗条、优美的尾巴自身后闪现,自上而下绕着身子。这时,她的嘴角微微蠕动,说了什么话。在亘看来,她说的像是“对不起”



“看前面、快走!”



亘被猛击一下,昏迷过去了。



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比旅馆房间更小、更牢固的木造建筑物的一个房间里。他被绳索绑在粗大的木柱上、上了手铐,套着脚镣。



脸颊火辣辣的痛。下颚好疼,屁股好疼,一只眼睛似乎肿起来了。



“咦,醒过来啦。”



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一只穿红色靴子的脚伸到亘颚下,抬起亘的脸。



“怎么样?知道作恶多端的必然下场了吧?”



这是一名安卡族女性,她黑亮的头发剪得很短,嘴角叼着纸烟卷,对亘历目而视。高个子,身材极棒。肌肤露出在黑亮的皮马甲和皮短裤之外,带着尖刺而突出的护肘和红色的熟皮护腕。



“发什么呆嘛。”女子说着,哈哈大笑,收回了脚。她踱到亘的正面,一件黑糊糊、柔软、细长的东西跟在她身后,就像要舔靴子后跟一样。是什么呢?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条黑皮鞭的前端。她右手握鞭,踱步时鞭子的一头拖到地上。



“初次见面,小孩。”女子叼着烟卷说道,“我叫卡茨,是这个警备所的头。咳,我不说你可能也知道了吧。你明知道有我‘棘兰卡次’在这里,还来加萨拉撒野吧?你的胆子可真不得了啊!”



房间深处一个男人在笑。此人长着老虎的脸、鼻梁架着眼睛。



“我什么也没干。”虽然一张嘴就疼,亘还是拼着说出来,“杀人和盗窃,我全都没干。”



卡茨不在乎的笑笑,对虎脸男子说道:“喂,托伦,听见了吗?”



虎脸男子站起来,走到亘能看清他的地方。他穿着基·基玛那种皮短裙,肩上斜背一个大皮套。他背的是一把剑。



“小孩,老老实实认罪,是为你好。”虎脸男子说道:“你旅馆的相邻房客不但被歌喉杀害,而且钱财失窃。你昨天被他纠缠而发愁的事也好,缺旅费的事也好,我们已经查清了。店老板夫妇已经作证了。”



被杀的是那个醉汉?亘又害怕起来了。现实的严酷性摆在面前。



“你说的没错,我找过工作,又被那醉汉纠缠而生气过。可是,我根本没有杀人。为什么会怀疑我呢?”



“你不是满身血迹吗?”



卡茨说着,把烟蒂像飞镖一样瞄瞄投了出去。烟蒂落在屋角的水桶里,发出“嘶”的声音。



“可我根本无法想象!”亘摇晃着身体,鼓起全身气力说道。手铐脚镣“哗啦哗啦”响起来,“我昨天才抵达加萨拉”



“一个月前”卡茨不理会亘,开始说话。“一名行商在旅馆被割喉杀死,钱财失窃。然后是十天前,在另一间旅馆”



“我没干!一个月前也好,十天前也好,我还没到这幻界来!因为我是来自现世的‘旅客’!”



听了亘的叫喊,卡茨和虎脸男子对视了一下,同时笑弯了腰。



“他说什么呀!还‘旅客’呢!”



“我没骗人!我的剑——旅馆里会有勇者之剑的。请你们调查,请你们问拉奥导师大人!”



“拉奥导师?他是谁?读星人?很不巧,我们‘高地卫士’不跟读星人来往。”



亘愕然。这些人不知道导师大人吗?莫非要御扉的看门人——导师大人,在幻界是名隐士,他的存在不为人知?



“那,可以问基·基玛。他在水族人的达鲁巴巴店。不过现在回萨卡瓦村了,大约三天左右就回来。”



“三天?哎哟遗憾啦,他赶不及啦。”



卡茨将鞭杆抗在肩头,把体重移到左脚,来一个潇洒的亮相。



“小孩,等绞架一弄好,你就得被绞死。对吧,托伦?”



“噢噢,没错。”虎脸男子面对桌子,举起一叠文件似的东西,无所谓地说道,“绞架一天就能做好。不凑巧呀,小孩。”



“当然啦,召集全加萨拉的木匠一起干嘛。就在这侧面的广场搭建,从拘留所的窗口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天!真是岂有此理!”亘挤出这么一句,“调查、取证,你们什么都没有干啊!”



“没有必要嘛。看了旅馆老板夫妇的证言,和那双手血迹斑斑的手的话。”



“可能是真正的犯人,在我睡着时往我身上涂抹了血,要栽罪在我身上。”



这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话一出口,他便感觉确实如此。可是卡茨和托伦只是笑。



“哪有人做事这么拐弯抹角嘛。知道吗,小孩,”卡茨蹲下来,与亘对视,“从第一件杀人案起,我们便大致可确定,这是小孩子干的。因为被害者都身处房内上了锁的房间里。”



“我隔壁的醉汉也是?”



“没错。要不开锁就能出入房间,除了从隔壁房间的天花板通过,别无他法。天花板上面狭小,大人是办不到的,会踏破天花板。”



“仅仅因为这一点,就确定案犯,不是乱来吗?”



“所以就不仅这一点嘛。你满身是血。加上前一天晚上身无分文。”



卡茨站起身,优雅的伸伸腰。“咳,放心吧。所谓绞刑,据说其实不太难受。”



“也有人说很舒服喔。”虎脸男子说道。



“别开玩笑!”亘叫道,“我有证明自己的权利啊!”



“证明自己?咦,会说很难的话耶。”卡茨背对亘。



“首先,管理这个国家治安的,是舒丁格骑士团吧?你们擅自判决我,是绝对行不通的!”



卡茨迅速、巧妙的转过身来。紧接着的一瞬间,她的鞭子呼啸着撩过亘的头皮,抽打在柱子上。



“你再狂也要识趣点!”



面对惊呆了的亘,卡茨说道:



“你假装‘旅客’,明知的事也装成不知道的说出来,小看我们‘高地卫士’是绝对不容许的!”



虽然嘴巴里不知所云,但是亘还是竭力说出话来:“可、可、舒、舒、舒丁格骑士团”



“那些人是新来的!”卡茨不屑的说。她的细眉皱成了钩子,“在什么联合政府出现以前,这块南大陆的治安一直就是我们高地卫士维持的。”



虎脸男子接着说:“而且嘛,小孩,舒丁格骑士团近来只顾着讨伐怪物了。现在又被派驻到什么地方去了,连何时归来也不知道哩。”



“哼!这些家伙嘛,正适合去打螺丝头狼啦!”卡茨瓮声瓮气说完,发令道,“托伦,这小孩子很碍眼,马上给我丢进拘留所!”



虎脸男子站起来,解开柱子的绳索,把亘带到建筑物深处。虽然背上的锅卸掉了,但仅以他的粗臂和利爪,对亘已足够威慑,寻隙溜走绝不敢想。



托伦把亘送到拘留所狭窄得难受的房间,锁上门。他手拿镯子似的钥匙圈。亘这才发现,他和卡茨一样戴着熟皮的红色护腕。



“别想着逃跑。”托伦露出牙齿,冷笑道,“倒不如尽情享受在世上仅剩的几顿饭吧。”



亘精疲力竭的倒在拘留所的木板床上,不知如何是好。过度的打击和恐惧,使他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就这样在茫然中,从宽大的格子窗对面,开始传来“哐当哐当”的木匠活儿声音。踮起脚向窗外窥探,见房子旁的小广场正中,正在弄一个白木台子,就像卡此说的那样。



是绞刑台。



就像西部片——亘这么想只是一瞬间,膝头已经颤抖得站立不住了。妈呀,怎么办呢?照此下去,真的要被绞死的。



勇者之剑在哪里?如果在现世,这种场合首先是搜索住处,收集嫌疑人所携带的物品,但在此地,不能指望正确的程序。也许被旅馆老板私吞了。那老板娘大婶此刻可能正用勇者之剑切面包和蔬菜呢。



死在幻界的话,这具肉身会变成什么呢?会回到现世吗?



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声音在持续。当中混杂着情绪高昂的说话声,像是特别来劲的样子。与之相比,拘留所里头太寂静了。知道绞刑台造好之时,就丢下他不管了,那样可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窗和门的铁栅有亘的手腕粗,摇晃和敲打全部没用,徒劳的弄疼手而已。



好歹能哭出来了。不过,再怎么哭,也没有人来看一眼。



太阳下山时分,和虎脸男子托伦一样装束的安卡族大个子送来晚饭和毛毯。亘几乎是扑过去似的跟他说话,但大个子面无表情,沉默得把带来的东西往铁栅门下的送物口一塞,随即离开。



“我是冤枉的呀!”



只有叫喊声在空洞的回响。



水一样的汤和坚硬的面包。亘完全体不起食欲,只能抱着膝头,哭着入睡了。



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他做了个怪梦。既出现了妈妈,不知何故,大松香织也出现了。她也和亘同样,呆在铁栅里面。湿润的大眼睛注视着亘。梦中的亘醒悟到,元阿里香织也被囚禁着。毫无疑问,她被可怕的暴行彻底伤害了,被囚于自身之中。和亘不同,她的老于没有镣铐。不过,也没有门。



——怎么做,才能把你从这里头弄出来呢?



这么一问,梦中的香织默然垂下视线,摇摇头。



——你爸爸和哥哥都担心着你呀。



香织抬起脸,喃喃说了什么。听不见。噢?你说什么?大声说呀。大声点——大声点——



“你想要谁大声!”



亘魂飞魄散从梦中惊醒。刚才他缩着身子,在毯子下睡着了。卡茨此时站在他身边,双手叉腰,面目狰狞的俯视着他。



“哈哈,终于醒了呀。”她用粗鲁的口吻说道,“你爱睡懒觉啊。从刚才起就喊了你几回了。嗓子都要喊哑啦,在家里老挨妈妈骂吧?”



亘畏畏缩缩的站起来。试问为绞刑台已经造好,来押他过去吗?听不见“哐当哐当”的声音了。



卡茨歪着嘴角,鼻孔里“哼!”了一声。



“小孩,释放你啦。离开这里吧。”



这话让人疑心听错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了释放你!别磨蹭了。我最讨厌慢吞吞的孩子和娘娘腔的男人。”



亘仰头呆呆的望着卡茨的脸,说了脑子里最先浮现出来的话:



“为什么?”



卡茨的嘴巴歪得更厉害了。“有什么为什么!?怀疑已经澄清了嘛!”



“所以我才问,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个啰嗦小子。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不想离开这里吗?那也行啊,把你重新关起来。”



亘从她身旁挤过,从打开的门口飞奔到走廊。卡茨像男人那样“嘎吱嘎吱”抠着头皮,随后走出走廊,脚一踢关上门。



“昨晚,就你在这里期间,另一家旅馆又发生了同类案件。”她悻悻地说:“这回的遇害者虽然身受重伤,却没死。所以找到目击证人了。据说是两个合伙作案的小个子男人,这两人很得意的窃笑,谈起你被错抓起来的事。说你手上身上的血,是他们有意干的,要栽罪在你身上。我们都上当了,真是可恶!”



“我说过自己是冤枉的呀,你们没好好听吗?”



卡茨凶狠的瞪着亘,把他带到房间里——类似最初捆绑他那间。亘这回定神打量一下,这种房间很像西部片中出现的警局。



“回你住的旅馆吧。”卡茨生硬地说,“老爹说你的东西在他那儿。还说请你吃饭作为打你踢你的道歉。如果你还不满足,揍他也行,但别太过头,否则又得来这儿了,适可而止吧。”



亘正要往外走,卡茨喊住了他:“喂,你呀,真的是‘旅客’吗?”



亘回过头来。



“你带的小剑,旅馆老爹说一碰它就热得拿不了。他说一定是女神赐予的,吓得跑过来报告。”



啊啊,剑平安无事,太好了。



“现世来的旅客,是蒙女神召唤吧。不宜妨碍。”



卡茨走向桌子,玩弄挂在椅背上的皮鞭,说道。



“不好意思了。见到女神,请转达说我们在反省,尤其是旅馆的老爹。”



“明白了。”



“不过,不要说气话。吃过饭,尽早离开加萨拉。虽然你的嫌疑已经澄清,但还没有抓住犯人,你待在这里,还会卷入麻烦事当中。”



亘默默走到外面。阳光炫目,清空一碧如洗。来到旅馆时,大胡子店老板飞奔出来,不住的点头哈腰赔罪,领亘来到里头的厨房。大婶也在那里,把老半天都吃不完的好菜摆满一桌。亘进餐时,大胡子店老板拿来用厚布包严的剑。



“对不起,小家伙。”店老板瑟缩着庞大的身躯说道,“你看,这是你的剑,请验收吧!没有任何损伤。曾想用它去切曼陀尔肉,但马上就放弃了。”



亘把剑收在腰间。大胡子店老板在亘对面坐下来,伸手去抓带骨头的烤肉,被大婶“啪”地打了一下。



“说来也真是了不得啊。”大胡子店老板缩回手说道,“像小家伙你这么小小年纪,经独自从现世过来,看来过要御扉没有年龄限制吧。”



“大叔没去过现世吗?”



大胡子店老板很是恐慌:“绝不可能!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也不认识去过的人吗?”



“不认识,不认识。现世不是我们幻界居民涉足的地方。这是女神不容许的,而且我们过去那边,就要变成亡灵。”



“亡灵,是幽灵吗?”



“没错,那边可能会有好多可怕的事情。”



“就是嘛,就是嘛。”



“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像什么抢劫杀人案之类的。”



“噢,是这样。真吓人。加萨拉现在发生的事,我都觉得可怕极了,还抓不到犯人的话,我们的生意可就完了。”



“不过,据说昨晚就是有人受伤而已吧。”



“是呀,猫族女子后背被严重砍伤,剥光衣服。”大胡子店老板说道,“一个女孩子,单独住那种便宜旅店,也是不行的呀。”



“女孩子?猫族?”



“噢噢,没错。是个白色毛发的美丽女孩,真可怜。”



亘心中一动。他不吃了,站起身来。



“谢谢款待,我吃好了。”



“是吗?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要出发的话,格尼你做饭盒。”



“不,我还待在这儿。”



大胡子店老板慌了:“咦?卡茨跟你说过得离开吧?”



“她说了,不过我在等人。大叔,昨晚受伤的女孩子,现在在哪里?”



“在镇上的诊所吧。”



亘问过怎么走,便离开旅馆。加萨拉镇令人感觉十分忙碌,达鲁巴巴车来来往往。



诊所是座山中小屋般的小建筑物,挤满患者。胖墩墩像头大獒犬似的医生,和像垂耳小猎狗似的护士,身穿白衣,忙碌得团团转。亘说了一下近况,护士指给他里头的小病房。他敲了门,但没有回音,他轻轻推开门,只见朴素的木床上,趴窝着一个背部完全被绷带包扎起来的人。长尾巴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亘即使不看脸也知道了,这就是昨天他被大胡子店老板做头的途中,扶起倒下的他,并在他耳边说“对不起”的猫耳朵女孩子。在幻界,大概猫样的人叫做猫族吧。



“你好。”亘打一声招呼,女孩子一激灵,抬起脸,随即,伤口的痛楚使她哆嗦一下。



“你不能动。”



亘走近来,向床边弯下腰。猫耳朵女孩子的灰色大眼睛,颤抖似的看着亘。



“什、什么?”她喃喃自语般问道。



“我来探病。”亘也压低声音说话,“你昨天在路上扶起我了吧?谢谢!”



女孩子移开视线。



“你当时说‘对不起’,对吧?”



女孩子害怕极了,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尾巴也惊慌失措般摇摆。小房间里却并无他人。



亘心里又一动。



“对不起,打扰了。请多保重。”



亘说着,蹑足走出房间。



亘径直走进卡茨的办公室。她坐在椅子里,靠背悬着鞭子,正紧锁眉头地写着什么。



“怎么啦?让他还你剑了吧?”



“是的。我想帮忙抓罪犯。”



卡茨两眼一瞪:“你说什么?”



“让我帮忙侦查旅馆抢劫杀人案的犯人吧。我能帮你的忙。”



“你能?”



“对!”亘看着里面那张桌前的虎脸男子托伦和安卡族的大个子,“可以吧?我想证实自己的清白。”



“昨天说过了吧。现在”



“可是,不抓到真正的犯人,还不能真正解除疑点。”亘露齿“嘻”地笑一笑,尽量显得毫不畏惧的样子,“托伦先生,麻烦你啦。着手侦查前,带我去发生前两宗案子的旅馆好吗?”



托伦变成了动物园的老虎脸,喃喃道:“小家伙,别自以为是。”



安卡族的大个子也开口了:“玩耍到此为止吧,小孩。”



“我不是小家伙,也不是小孩。”



“你!”卡茨踢开椅子站起来,顺手抓起靠背上的皮鞭。



“不要‘你、你’的,我叫亘。”亘又露齿一笑,“不是想跟女神打交道吗?”



警备所的三人好一番推诿,简直就像亘和同学在推托卫生值日一样,最后用了类似锤子剪刀布的做法来决定。看来卡茨是输家,她把鞭子往腰间皮带一插,咬牙切齿地说:



“那就走吧,亘先生!”



亘走访了两家旅馆,两家旅馆的老板、员工们都对卡茨毕恭毕敬。亘提出各种问题,最初他们都觉得莫名其妙,但当卡茨气鼓鼓地解释“这位亘先生,是我的临时助手”时,众人便都郑重其事了。



两家旅馆都和亘住的旅馆一样,使用蘭草编织的天花板。据说是通气性好,凉爽。上得天花顶上,那里头非常狭窄,的确如卡茨他们推想的那样,卡样子若非小孩子是无法通过的。



跑完那两家旅馆,亘和卡茨一起往大胡子店老板的旅馆走去。亘在那里大肆吹嘘一番,说已弄清楚犯案者了,去告诉旅店老板们吧。



卡茨简直是怒不可遏。



“臭小子,你究竟在说什么呀!”



在亘说话之前,大胡子店老板便插话进来:“哎哎,卡茨,你可不宜对旅客使用那种口吻哩。旅客可非同一般,因为他们是女神召唤来的呀。就算是孩子,他也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肯定的!”



卡茨气得满脸通红,“可这小毛孩,昨天还在拘留所哭哭啼啼嘛!”



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大叔呀,那就拜托你啦。明天绝对会捉住罪犯。”



“噢噢,明白啦。放心吧,一定告诉大家。”



“还有,我今晚住在这里,因为挣些旅费,让我给大婶打下手帮忙好吗?如果有人为案件的事来问,任何人我都会马上跟他见面,所以,麻烦你啦!”



传言眨眼间传遍整个加萨拉镇。亘在旅馆洗碟子、擦地板、劈柴期间,访客络绎不绝。听说已经查清罪犯?你真厉害呀!你是“旅客”?噢,原来现在是要御扉开放时期。



顺便还请求亘面见女神时,帮忙说说这个那个的,亘忙得一塌糊涂。



还涌来一大群孩子。亘被押走时,在一旁拍掌欢呼“抓住杀人犯”的孩子也来了,此刻“不得了呀不得了”地赞不绝口。看来是那种易受影响的性格。亘明白连孩子也对旅客持敬畏之心,也知道他们害怕现世(大家说了和大胡子店老板一样的话,到那边去了的话,就会变成大胡子说的那样!)虽然脑子掠过一丝不安,基·基玛曾忠告;注意不要在加萨拉这样的大城镇被人知道自己是旅客,但被人吹捧着也不坏。嘿,不得已吧,已经暴露了。有点明星味儿吧?



他察觉众人围着他时,圈子的外头,站着两个一伙的安卡族少年,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二人面有饥色,穿着粘满尘土的衣服,站相很难看。和亘视线相交时,要不瞪着眼,要不气呼呼地别过脸。



亘把二人的长相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他还注意到,二人的皮马甲里头,似乎藏着武器。



然后,等待夜幕降临。



亘在旅馆度过了一天,知道幻界也有类似现世的时间概念,也有时钟。不过,以亘的感觉,幻界一个小时似乎比现世一个小时略长。亘向大婶请教了如何看时钟,等到时钟指向深夜零时,他便前往诊所。



因为白天来时已观察过四周情况,所以从外面看,便可知猫族女孩子的窗户。隔着小巷子的对面,有一家酒馆,酒馆外面堆放着许多彩色木桶。亘躲在那里。



刚潜伏起来那一会,诊所仍亮着灯。等灯熄灭后,传来了猫头鹰似的鸟叫声。只有星辉闪烁。



酒馆的空木桶飘来浓烈的威士忌气味,呆得太长时间,可能醉倒也说不定。



诊所建筑物外的昏暗之中,有东西在动。亘平息静观。



是两个黑糊糊的小人影。二人像猴子般敏捷的跑过,悄无声息的打开了猫族女孩子病房的窗户,溜入房中。



亘嘴里快快的数了十下,然后蹑足冲到窗户下。



“——不是那么简单吧?”



听见说话声。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也同样有罪的,而且如果我们的事情抖开了,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你跟那个小毛孩说了什么?我知道那家伙白天来过这里。”



亘听见猫族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声音:“我什么也没说。”



“骗人!”



“你的尾巴说你在撒谎哩。砍掉算啦?”



亘作了一下深呼吸,拔出勇者之剑,“嘎啦”一下打开窗户,跳进房内!



“住手——呃,哎哟哟”



原想稳稳地,谁知到脚绊了窗框,摔在地上。亘摔到床边,那女孩子正被一少年按住,另一少年把小刀抵在她的尾巴中间。百人闪着凶光。



“早、早、早就知道,你们就是罪犯!”



亘亮出剑,挣扎着站起来。摔倒时碰了下颚,说话不利索。



“这家伙是谁?就、就是那个小毛孩!”



少年指着亘,以刀相向。



“我要干掉你!”



亘总算躲开了嚎叫着扑上来的少年。他脚下拌蒜动作不灵,衬衣下摆被揪住了,小刀再次刺来!好险!



“咦?”



勇者之剑挡住了少年的刀子。持剑的手——不,似乎是剑自己动起来了,亘扑向手足无措的少年,骑在他身上。



“住手!你想她送命吗?”



亘随着叫声抬头一看,见猫族女孩子脖颈处抵着一把大号小刀,另一名少年把她扯起身,反剪她的双手。



“你再动一下,我就割断她的喉咙!”



就在亘一惊的瞬间,身下的少年一下把他向前掀翻,随即挥拳打来。



此时,一个黑而小的东西从窗外呼啸而至,卷住反剪猫族女孩持刀少年的手。这黑而小的东西又一发力,将少年扯离女孩子,撞向窗口。



“哇!”少年被扯飞起来,消失在窗外,就像体育课的跳马。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时,那黑而小的东西又从窗口飞进来,这次捐助了亘身旁的少年。



嗬!原来是鞭子!



卡茨一手握鞭,一首按窗框,一跃落在床上。



“我是高地卫士,你们被捕了!”



卡茨凛然宣布,她纵身从床上跃到少年跟前,用皮鞭轻巧地来个三脚连环踢。少年“呜”地发出一声呻吟,动弹不得。



“窗外那个也昏过去啦。”卡茨露出雪白牙齿,笑笑道:“你们两个没事吧?咦,背上的伤裂开了!”



亘吃了一惊,望向女孩子。真的,她背部的绷带被血染红了。



“得叫诊所的医生来!”



卡茨刚说完,亘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啦,亘?”卡茨呆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救了这孩子啦。不过,你一个人很勉强嘛。幸好我一直盯着你的行动。”



“是、吗?谢、谢。”亘说道,抓住木床支撑身体。



“你怎么啦?”猫族女孩问道。



“空酒桶。”亘答道,“看来,我还是醉了。”



六“高地卫士”



亘整整躺了一天才从沉醉中醒来。当强烈的头痛、恶心和头晕消失,终于可以进食时,基·基玛从萨卡瓦村赶回来了。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听说这么吓人的事!”



基·基玛站又不是坐又不是,拍着巴掌兴奋地说话,声音大得整间旅馆都听得见。



“我这趟来回跑加萨瓦到萨卡瓦,速度创纪录啦。可是,在这么短时间里,亘就把’棘兰卡次‘都摆平了,成了加萨拉镇的英雄!”



“我没干什么了不起的事。”亘说道,“只不过想起了妈妈追看的破案电视剧而已。”



“破案电视剧?”基·基玛思索着,“那是现世的东西吗?管它呢,总之,卡兹说了,等亘心情好转,就到警备所来。尽早过去吧。”



竟被所里不仅有卡茨,还有虎脸男子托伦和之前未见过面的长须老人在等他。老人长得像山羊,好像又要见新的种族了。老人目光亲切,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这位是领导那哈托国内十三个警备所的吉尔首长。”



吉尔首长没理睬卡茨生硬的介绍,微笑的握住亘的双手。



“人还这么小,竟然单枪匹马面对那些凶恶的窃贼,真是勇敢的‘旅客’!”



“可是,如果没有卡茨女士,我就失败了!”亘坦率地说:“我想知道,那位受伤的猫族女孩怎么样了呢?”



卡茨答道:“那次打斗之后,她又得重新缝合伤口,现在正在静养休息,过半个月就能好。”她笑一下,又补充道:“女孩名叫米娜,稍后去探望一下?”



亘脸红了:“那两个人呢?他们威胁过米娜吧?他不是主动地帮那些家伙的吧?”



卡茨望望首长。吉尔首长坐在椅上,向亘这边探过身来。



“你说对了,米娜被这两人威胁,被迫帮他们偷东西,你怎么知道,她是为救你装成受害者的呢?”



亘解释道,米娜小声说了“对不起”;米娜有可能用尾巴在自己背部弄出那样的刀伤;被释放的亘若大肆宣扬知道了真正的罪犯,真正的罪犯就会怀疑是米娜泄露真相,出现在她的身边。



“亘真聪明啊!”基·基玛又拍起掌来,“我即便到了长老的岁数,再怎么想都想不出这种念头。”



这种情况——罪犯或其共犯装扮成受害者的手段,在破案电视剧里是常有的。



“想见一下那两个人吗?”卡茨站起来,“锵锵”地摇一下牢房的钥匙。亘快步跟了上去。



“那两个小家伙是兄弟俩,从北方帝国来的难民。”卡茨通过走廊时说道,“据说五年前,在那对兄弟八九岁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付给地下经济大笔钱,一家四口搭商船偷渡过来。可是商船在途中失事,父母身亡。两兄弟被海浪冲到博鳌边境的海滩,被难民收容机构接受。但他们似乎不喜欢那里不自由的生活,逃跑出来,辗转各地,以偷窃为生。快有一年了。”



“可是,他们既然是冒死南渡过来的,为何又干这种事呢?”



“噢,你直接问他们吧!”



关押两名少年的房间,即使亘曾待过的那间。一人躺在床上,另一人——大概是哥哥,坐在地板上,他看见亘时,目光一闪。



“过得快活吗?”卡茨朗声打招呼道,“我带了因为你们而吃尽苦头的朋友啦。我觉得你们会愿意跟人家道个歉吧?”



少年转过脸,“呸”地向地上吐一口唾沫。床上的少年也爬起来,瞪着亘。这样一看,觉得二人脸熟。亘在旅馆吹嘘“知道了真正的犯人”时,在起哄的孩子堆外面,两人确实出现了。



他们比那时候要干净好看了。不过,那饥饿的眼神依然如故。



托伦正从另一头踱向这边。这是,做哥哥的突然扑上来,双手抓着铁栅叫喊起来:“你这畜生!脏东西!别过来,满身臭味!”



亘吃了一惊,不禁倒退一步。托伦满脸堆笑,脚下没有止步的意思。铁栅里面,不仅哥哥,连弟弟也一起对托伦横眉怒目,破口大骂。



“你看,就这么回事。”托伦和亘并排站着,双手叉腰,“这些孩子冒死逃出北方帝国,那个帝国仍旧在他们心上。”



在北方帝国,安卡族统治阶级认定其他种族为劣等,没有存在价值,或者把他们关进监狱,或者进行屠杀——



“吵吵嚷嚷,要那么不喜欢这里,把你们送回北面去吧?”



卡茨的话让他们更加怒不可遏:“你是安卡族,却帮着那畜生!”



“那些畜生得全部灭绝!”



“要灭亡的是你们帝国吧。”卡茨懒洋洋地说,“多种族共存,各展所长,大家致力于发展,国家才能富强嘛。”



“胡说、胡说、胡说!”



“住口!畜生的同伙!你们都是劣等种族!”兄弟俩不停地叫骂。



亘向铁栅走近一步,说道:“你们从哪里拐骗米娜的?为什么要威胁她?”



兄弟俩一瞬间对视一下,随即手指着亘“嘿嘿”笑起来。



“笑什么!”亘怒吼道。



当哥哥的突然表情严肃,面贴在铁栅上,小声咒骂几句。



“你说什么!”亘挨近去听。这时,哥哥喉间“喀”的一声响,近距离把一口痰吐在亘脸上。



“哇!”



他手指着慌乱中的亘嘲笑起来。然后说道:“你瞧吧。等我们正统安卡族统一了南大陆,把你们全部关进收容所。每天都让你们舔靴子,不给饭吃!”



“不是靴子哩,哥!”弟弟边笑着打滚边说,“是屁股!让他们舔屁股!他们都要在厕所里吃屎过日子!”



托伦把手放在亘肩头,说:“回办公室吧。”



亘点点头。卡茨有一会儿用疲倦似的眼神注视着两名少年,然后跟了上来。



“我们也从来自北方的难民那里,听说了那边的严峻状况”卡茨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里,“但即便都属实,为何会有这样的孩子呢!”



吉尔首长全然不为所动:“这正是人们的肤浅啊,卡茨。可悲的是,这也正是人所具有的天性之一。”



北方帝国因为推行极端的歧视非安卡族政策,劳动力减少,国力衰退。在国内,连粮食也不能自给——吉尔首长向亘解释道。



“南北之间缔结了正式的通商条约。南方向北方出口的粮食和日用品也只能按条约规定的数量交易。可是,光这样还差很远,不能送到所有北方人民手中。”



据说,北方的商人于是便于破坏条约的南方黑市商人联手,秘密交易物资,从中发财。



“用这种方式流入北方的黑市物资,价格当然很高,北方的普通人依然无法弄到手,于是便出现了难民。”



“那么,在北方帝国能过得好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亘问道。



“一部分特权阶层——”首长缓缓答道,“当今皇帝阿格利亚斯七世家族、贵族、政治家、官员、商人等富裕阶层。”



他向拘留所的方向轻轻摆一下头。



“据我推测,那兄弟的父母,从前也属于那样的特权阶层吧。否则,也筹不够偷渡船的钱吧。不过也不是大官,是小官吧。他们因为犯错误或者什么原因丢了职位,在那边也待不下去了吧。”



“如果是这样,他们来到这边,就更应该明白这边与北方帝国的区别,可他们为何不抛弃歧视思想呢?”



吉尔首长微笑道:“并不是来自北方的难民全都跟那兄弟俩一样嘛。”



“是的,不过!”



“尽管失败和幻灭是现实,但心愿和主张却是理想。而理想是很难消失的。”首长说道,“歧视主张在北方没能取得成功。可是,心灵自幼便浸染其中的思想则舍弃不掉。所以,来到南方,场合不同了,却固守同样的思想,希望自己一下子晋身特权阶级——就是这么回事吧。”



“真是愚蠢。”亘不屑地说。



“没错。歧视非安卡族的主张本身可谓愚蠢之极。但是亘啊。”首长依然语气从容地说道,“有时候,愚蠢的东西反而比正确的东西强大得多,更能打动人。狭隘的心灵,不健全的心灵,朽木般空洞的心灵,更容易被愚蠢的东西所占据。”



托伦点着他的老虎脸下巴。



“我们联合国家也好、‘高地卫士’也好,都不怕北方帝国。可是,从那边流入的思想很可怕。那些思想几乎等同于疾病,眼睛看不见,可是它又与疾病不同,侵入的不是病弱的身体,而是薄弱的心灵。”



亘回想起旅馆的醉汉是如何恶毒咒骂基·基玛的,而醉汉自己却是被大婶一声呵斥便溜之大吉的可怜虫。



“不过首长大人,”卡茨催促地说道:“跟亘谈谈那件事吧。”



首长睁大眼睛:“对对,是的!我差点忘了大事。”



首长交替打量着亘和基·基玛的脸,说道:“亘,你是‘旅客’。为了见女神,往后还要继续赶路,对吧?”



“对!”



“你需要旅费,得挣到这笔钱。所以嘛,”首长笑一笑。“你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好吗?一边完成业务获得报酬,一边上路。你可通过各地的支部——警备所收集信息,了解如何前往女神所在的塔,我觉得这是一石二鸟的方法哩。”



亘不禁抬头看看基·基玛的大脸盘。他的长舌“嗖”地窜出,舔了一下头顶——是吃惊不小的提议吧。



“不过,酋长大人,亘才这么小呀。”他用抵触的声音说道,“成为高地卫士还太小吧?有那么多危险”



“可是,他已经很漂亮的完成了一件工作,具备了资格。”首长说着,看看基·基玛,“而且,亘之后的旅途,有你同行,对不对?”



基·基玛的酷脸一下子喜形于色:“对呀!我得到了长老的允许!”



“基·基玛,是真的吗?”亘问道,“你会陪着我?”



“当然啦!”基·基玛像在草原上初次相遇一样,将亘轻轻抱起,放在肩头上,“无论到哪里,我和亘一起去!”



“那就说定啦!”首长说道。



首长说声“我要出席联合政府的会议”,便匆忙离去。亘这才被正式介绍与这个警备所的成员认识。卡茨是这里的负责人,托伦是副手,还有其他三个高地卫士。一个是那个大个子安卡族,另一个是比基·基玛个子小的水族人,还一个是长耳兔似的飞足族。



“经历不凡呀,小不点。”飞足族高地卫士说道,“卡茨做事不声张的。其实一开头就是要用你做圈套,抓捕真正的罪犯,什么搭建绞刑台,根本没有那么回事。”



“你真是爱唠叨,闲话少说。”



卡茨嘟囔道。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抓我是个圈套?真的没打算绞死我?”



卡茨嘴角向下一撇,“哼”一声,生气似的说:“我们嘛,也很清楚世上还有法院审批这回事的。”



亘大笑起来。这一下,除了卡茨以外,其他人都笑起来,后来连卡茨也加入了,众人一阵大笑。



“好,虽然应该早说,我还是来解释一下吧。所谓‘高地卫士’,最早是指生活在南大陆东南部、哥泽高地一族人。”卡兹说道,“在哪里,有这样一个传说。”



远古的从前,在女神从混沌中创世的时候,为了驱赶伺机捣乱的混沌怪物,有一条火龙总是守护在女神身边。创世顺利完成之后,女神为了感谢火龙的工作,将它变成了男人的模样,用它蜕下的龙皮制成盔甲送给他,授予他骑士称号,让他来到地面上。



“骑士降临哥泽高地,开始在当地人中间生活。他的子孙同样都是勇敢,正义的人,所以经过漫长的岁月,当他们散布到整个南大路之后,‘高地卫士’便渐渐成为‘勇敢正义之士’、‘德高望重’的代名词了。”



现在的‘高地卫士’一词,当然来源于此。据说最早以高地卫士为名组建的一个小小的民团,也是火龙骑士的后裔。



“所以,我们全部都佩戴者这个火龙护腕。”



卡茨抬起左手,显示手腕上的红色皮草护腕。



“它既是成员的标志,也是对我们的训诫。”



当高地卫士玩忽职守、涉足恶性时,火龙护腕很快就会燃烧起来,把它的主人烧掉。



“这是你们的。”卡茨递上红色的护腕,“戴在左手腕,请起立。然后左手放在胸前,举起右手,跟我说出誓言。”



“创世女神啊,我们是火龙遗志的继承人,是护法卫士、真正的猎人。此刻新同志跪在您膝下,以灵魂向您发誓;惩恶拯弱、驱除混沌,作为坚强的护法者,携手迈向真理之星,直至身归尘土为止。”



亘等人宣誓完毕,卡茨喜气洋洋地宣布:



“好,你们也是伙伴啦!”



之后几天,亘和托伦一起走遍加萨拉镇,学习巡逻,同是也尽量收集关于宝石、真实之镜的信息。勇者之剑需要宝石促成。基·基玛接到紧急报告,说有舒丁格骑士团未能剿灭的、漏网的负伤螺丝头狼出没于城镇边上。他于是与其他成员一起出发了。他很有劲头地对亘说:



“我替你向其他城市的高地卫士多多打听。”



虽然加萨拉镇的确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但仍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托伦笑着安慰亘说:



“哎,不要太心急啊!”



但是,亘心底依然焦灼。正因为“幻界”之旅有指望了,就更加在乎身在现世的母亲的情况了。妈妈现在怎样了呢?怎样在现世解释我不见了这件事呢?作为表面现象,看起来应该与石岗及其同伙一样,属于突然去向不明吧?妈妈只是担心,而不是绝望吗?



据说负伤的螺丝头狼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有相当数量,所以基·基玛他们总是不回来。卡茨作为负责人得留在警备所,且还有调查作案兄弟俩的工作,看样子她实在想去挥动鞭子一显身手,无奈只好天天发脾气,骂骂舒丁格骑士团无能,或者一群笨蛋,连螺丝头狼也对付不了。



“卡茨以自己身为高地卫士而自豪,她实在无法认可临时拼凑的什么骑士团。”



傍晚,托伦一边写当天的巡逻报告,一边小声告诉亘。



“舒丁格骑士团是联邦议会的直属组织,于我们高地卫士相比,历史浅的多。虽号称骑士团,里面也不尽是无关,也有文官。团长由联邦会议的议长兼任。”



托伦推一下眼镜抱起他的粗胳膊。



“这是骑士团宣誓效忠于议会的标志,而联邦会议的议长一般都是老政治家。也就是说,万一发生事情,他是不会持刀上阵的,所谓名誉职位嘛。卡茨是积极的实干家,不喜欢那种挂虚衔,徒有其名的做法。”



亘觉得,舒丁格骑士团是警察和军队合二为一的组织。不过,听了托伦的话,似乎它除此之外还起着政治方面的作用。



这样一问,托伦予以首肯:



“应该是吧。与单纯的军队有点区别。另外,在舒丁格骑士团里面,类似我们高地卫士的转职治安部门叫做‘游击队’,每个国家里头都建立了两个师。因为是管辖整个南大陆的,所以,游击队比我们更多地在南大陆奔忙。相当辛苦的工作哩。“



“游击队也和高地卫士一样,是由各种组成的混编部队吧?”



不知何故,托伦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游击队不是的。整支舒丁格骑士团里面——尤其是文官,有各个种族,但只有游击队,全部都是安卡族。”



“为什么?”



例如有翼的巨鸟族,因为具备机动能力,适合游击队吧?



“咳,事关政治方面啦。”托伦用手指头抚抚鼻梁,“因为在幻界,最早是以安卡族人数居多。其他种族都算在一起,与安卡族的人口比例也只是四比六而已。安卡族是多数派,我们其他种族是少数派。这一点也就变成在议会的发言权差别。”



托伦说,不过嘛,这些都与亘没有关系。



“卡茨之所以把舒丁格骑士团视为眼中钉,总而言之是她的性格问题,她讨厌装腔作势的家伙。而且呢”他压低声音,带着笑容说:“她呀,是很早以前的事啦——她被舒丁格骑士团第一游击队的伦美尔队长甩了。自那以后”



“喂,托伦,你说什么!?”



比皮鞭更为锐利的视线射过来,托伦猛地脖子一缩,眼镜差点儿飞了出去。



“不行!亘。我们出去,见见诊所的医生。”



今天早上一开城门,门口倒着一名来自博鳌的行商,引起了一点骚动。他本人说是食物中毒,但诊所医生却诊断为有传染病的可能,所以把他隔离在城外的小屋子里。城门周围要撒烈酒消毒,又弄得亘醉倒。假如真的是传染病,就必须发通告了。



在诊所,医生一如往日地忙个不停。托伦和亘上前打招呼,医生随即笑着说。



“传染病的疑虑澄清啦。”



“嘿,那可就太好啦!”



“不过,要听一下那位行商说的情况吗?”医生压低声音,不让一旁的患者们听见。“据他说,他是喝了镇外一个水井的水之后,突然就不舒服了。”



据说,他所诉说的症状,既与医生所怀疑的传染病相似,也与误喝了果园除虫剂的情况有共通之处。



托伦的胡子一跳一跳的,问道:“那么,医生,您是说可能有人向水井投毒?”



医生“嘘”地竖起一根手指:“说不定会有这种情况啊,那位行商是这么想得。他说回想起来,那井水的味道是有点怪。”



“那口井在什么位置?”亘问道,说不定是我去过的那口井呢,“在查清楚以前,还是把它盖好,不让人喝为好吧。”



“是啊。赶快确认吧。”



隔离房间里的行商仍然脸如土色,很难受的样子,但能说话。他说,他喝水的水井在镇东面的岩山脚,不是亘知道的那个。这是一个几乎要被掩埋的旧井,之前从没在那里喝过水,因为昨天实在太热,于是就



“东面的岩山”托伦揪着下巴想着,“你从博鳌来的话,这样走岂不是绕远路吗?”



行商挠着头说:“其实,我是听说那边埋藏着财报,我平时来往于博鳌和沙沙雅之间,来这里是头一次。”



在和沙沙雅交界的旅馆,同房间的客人告诉这名商人,在加萨拉东面的小岩山脚,有一座教堂废墟,以往信徒捐献的财报,至今仍遗留在那里。



托伦皱着眉头对商人说:“你受骗上当了。那个教堂废墟我也知道,那里哪有什么财宝!他原先的教义就是不要人捐献财务的。”



“只是心诚便行了?”



“不,他要求信徒奉献生命。”



行商“哇!”地大叫起来。亘问道:“那是老神教的教堂吗?”



约十年前,一名叫“卡克达斯·维拉”的游客突然造访加萨拉镇,他自称是医生,开业行医。因为他所做所为匪夷所思,被当时的警备所长抓了起来,驱逐出镇外。他于是在镇边的岩山脚下搭棚屋住下来,大肆吹嘘他凭旧神所赐予的圣水之力,可以治愈百病,开始搞起怪异的活动来。



“警备所也干涉了好多回,但这家伙溜得快。然后稍不留意他又溜回来重操旧业。慢慢地,他的信徒——而不是患者,就增多了。从某个时候起,他们开始建教堂了。”



“所谓旧神,它比老神更早吗?”



“不知道。据说是从另一个世界光临的神。”



教堂落成之后,卡克达斯·维拉摇身一变成为神父,并非患者的信众们对他顶礼膜拜,开始共同生活。信众们开荒种地,把收获的作物带来加萨拉,以物换物的方式活的日用品。但他们很穷,女人、孩子、老人,全都瘦骨嶙峋。



“那些家伙最初是被‘专治绝症’的话吸引来的,所以老弱病残甚多混杂其中。光凭信徒来维持教堂,谁都明白不可能的。”



现世里也有类似的事。亘想起几则新闻。



“不过,他们团结得很紧密,加萨拉的警备所很难找到介入的时机。有一天,教堂深夜里突然发生火灾,高地卫士冲进去一看,信徒们在燃烧的教室里”



他们手拉手,一边为旧神及其儿子卡克达斯·维拉唱赞歌,一边安静地让烈火渐渐将他们吞噬。



“大家想尽办法救火,但那毕竟是没有经验的人搭建的教堂,除了剩下骨架之外,大部分烧塌了。信徒们尸横遍地。”



因为遗骸都烧焦了,无法确定谁是卡克达斯·维拉。警备所也弄不清楚在这里共同生活的人的准确数字。



“卡克达斯·维拉既可能死了,也可能逃走了。没办法弄清楚,至今没有定论。”



的确,在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财宝。但行商恨恨地望着空中说:“可是,那个商人说,他夜间从岩山旁通过,见教堂废墟发出闪烁的光芒,把那里映照的如同白昼”



托伦“嘿嘿”笑:“不对劲吧,那么巨型的宝石。”



“不知有多大。可据说是放射出美妙光芒的宝石哩。”



“宝石!”亘差点蹦起来。托伦马上制止:“别急,只是传说而已。而且,还只是出自一个商人之口。”



“不过,很想调查一下。无论如何,不是得把那口井封闭吗?我们马上就去吧!”



七被遗弃的教堂



二人马上骑乌达出城。所谓“乌达”,是提醒比达鲁巴巴小得多、大约现世的小马驹般大的动物,高地卫士们巡视草原或岩场时喜欢以之代步。乌达比达鲁巴巴转弯灵便,在狭窄的地方也能畅通无阻。乌达也很聪明,容易与人相熟。亘缠了托伦半天,让他教自己,结果就能轻松乘坐了。乌达全身被簇生的毛覆盖,即使没有鞍,屁股也不痛。在整个南大陆,人们出远门是驾达鲁巴巴车,去近处就骑乌达。



托伦顺利抵达出问题的岩场山脚。这里的景观虽然不如草原东端、螺丝头狼出没的峡谷一带险峻,但凹凸不平的岩石,在蓝天下重重叠叠,仿佛巨人之子在玩垒大石,被一声“吃饭啦”叫走了,丢下这么一个摊子。



“在这种地方的水井嘛”托伦绷着脸,“草原上的水井,全都由附近的城镇轮流负责管理。所以位置也很明确。这里应该没有水井啊。”



“可能是那个教会的信徒挖掘的水井吧。所以,现在都要荒废掉了吧。”亘说道,“过去教堂废墟看看吧。是在哪里?”



“好吧好吧,知道啦”托伦露齿一笑,“不过,对你来说,这是头一次查案,要按照我的指令行事。”



“是!”



托伦策骑跑过一个小岩场,绕过一个中等岩场,在一个高高的赤褐色岩场前停下。



“啊,就在那里!”



不必指点,亘也看见了。几根烧得黑糊糊的建筑物柱子,突兀地竖立在寸草不生的坚硬地面上,简直就像不详的黑矛自天而降。不是眯眼远看的话,还不能一下子明白这几根黑矛从整体上构成了建筑物的外形。



“屋顶烧塌了啊。”



“火灾之后还有的。之后风吹雨打,逐渐坍塌瓦解。说来有十年之久了。”



二人缓步绕教堂一周。单纯路过,一无所知的话,可能只有火灾遗迹的印象,并无不祥之感。但亘因为听说了关于教会的事,想到柱子围成的地面上,那些黑黝黝的灰土块里头,也许就混杂着烧焦的人体残骸,心情就恶劣起来了。



托伦的乌达哀伤地喷着鼻息,向后退,托伦用手拍着乌达的颈脖,抚慰着它。



“它在害怕呢。”



亘的乌达也在同一地方踏步不前,似乎想与火灾遗迹保持一定距离。



“加萨拉镇至今都没有收到报告,说有些事件或者奇怪的火光之类,与这个地方有关?”



“没有,是因为出入加萨拉镇的人于这种地方不相干吧。”



“既然是这样,所谓宝石闪光,不走到跟前,就应该看不见”



托伦对亘的喃喃自语给予“噢噢”的回应。“所以嘛,未必肯定就是宝石,对吧?咦?下去看看?”



二人把乌达的缰绳绑在岩场上,徒步走向火灾遗迹。托伦两手空着,迈开大步,亘觉得,当自己的右手碰到勇者之剑的剑柄时,心里沉甸甸的。



“真有点心寒”



“可不是嘛。”



二人走进残柱圈内,踏看一番。每逢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声响,或者有踩到什么东西的感觉时,亘都有些心惊胆战,心想是踩到人骨了吧。



“据说信徒的遗骸已全部运走,葬在镇上的公共墓地了。”托伦边查看四周边说,“所以,这里没有留下遗骸了。我们即便踩塌了什么东西,都不会得罪人的。”



“咳,那就放心了。”亘这么说着,却仍不自觉地踮着脚。



“你看,”托伦摸着一根烧成焦黑的柱子,说道:“多细的柱子,你的小腿比它还粗吧?全都是老弱病残和女人,充其量只能用这种程度的柱子来搭建教堂的吧。”



日已西斜,但天还足够亮。亘却出奇的觉得,置身烧塌了墙壁的、原建筑物的范围之内,只剩骨架支在那里,空隙极多,却显得有点昏暗。



“亘,找到井了。”



托伦这么一喊,亘连忙走过去看,只见在建筑物后面,倒下的柱子压着一口小小的水井。水井周围被瓦砾覆盖,但砌石的井口还很牢固,探头窥看,没想到自己的脸映在近前。



“水挺慢的。”



“噢,这一带地下会丰富。”



托伦伸手掬起一捧水。清澈的水滴晶亮地闪烁着落下,他举手到鼻尖,嗅一嗅水的味道。



“弄不清楚好像有点味。”



托伦用别的腰间的皮袋装了水,扎紧袋口。然后,他又和亘一起,用带来的绳子把井口圈起来,挂上“禁止使用”的牌子。



“看来,那个行商进入到教堂废墟里面啦。否则,不可能发现位于这种地方的水井。”



“他不知道教堂的历史,也就不觉得可怕了吧。”



“所谓利欲熏心,也可能重利之下有勇夫呢!”托伦这句话让亘突然想起妈妈,他不由得微笑起来。妈妈每逢大减价时外出,抱了一大堆东西回家时,总是这么说的:“抗这么多东西,竟然不觉得重哩。真是重利之下自然神勇啊!”



“好,撤吧。”托伦说道:“多待也没用,打冷战啦。”



二人先到了诊所,把井水交给医生,请他帮忙检验,然后返回警备所。他们听说行商的精神好多了,也就放下心来。



之后亘便帮着托伦翻查旧记录,一直忙到天黑。看来这卡克达斯·维拉和那个教会的确让当时的加萨拉警备所头疼不已,在薄纸装订起来的案件记录面,甚至有人在纸边悄悄写一些骂人话,有损公文的严谨。



“最终,卡克达斯·维拉这人的正身也未能查明。”托伦取下夹鼻眼镜,说道,“什么事旧神呢?”



“所谓包治百病的水,就是那口井的水吗?如果是,可能不仅带有药性,而且有毒吧。”



“混合了什么东西吧。”托伦吁一声,伸个懒腰,“亘,可以回家啦,肚子饿了吧!”



亘回到大胡子店老板的旅馆,吃了晚饭。他向上饭菜的大婶试探地问一下关于卡克达斯·维拉的事,她回答说不知道。



“迄今有方可提过岩场的教堂埋有财宝的事吗?”



“哎呀,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晚一点上桌的大胡子店老板,说的跟大婶完全一样。不过,亘不肯罢休。从教堂废墟透出的,炫目的光。它的真实面目是什么?



——可能白天不会闪光。



也许晚上到那里去,情况会不一样。这么一想,他忍不住了。亘稍作准备,确认勇者之剑挂在腰间之后,便离开了旅馆。



已是加萨拉镇大门即将关闭的时刻,匆匆忙忙赶到的商队和达鲁巴巴商人挤成一团。亘借了头乌达,挤进混乱的人堆里,驰向夜间的草原。因为乌达是擅长夜视的动物,所以它轻快地跑着,一点也不怕黑。



再跑一会儿便可抵达教堂之时,从草丛之夜的远方,正好在地平线处,看见有无数如萤火虫般的光在闪烁。像是一点一滴在移动着。可能是舒丁格骑士团返回了。基·基玛也跟他们在一起吗?如果他回来了,亘不在旅馆的事马上就会暴露。不想让基·基玛白白担心,得赶快做完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