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七章(1 / 2)



我比约定的晚上十点提早三十分钟抵达岳父家,慢慢走在闲静住宅区中也格外醒目的全桧木围墙旁,冷静脑袋。



偌大的土地上,散布着岳父家和大舅子家等数栋建筑物。短短半年前,我们一家也住在其中——今多本家。那是传统的日式建筑,位于土地最南侧。除了通往正面玄关的正门外,东西还有两处通行门。若要直接前往本家,东门比较近。这是住进来才发现的事,过去我并不知道西侧有通行门。种种琐碎的事实,暗喻我和今多家的关系。对今多家的人理所当然的事,我却不知道,也没什么机会知道。



事到如今又想起这些,是因为藏在外套内袋里的东西吧。我紧张的程度几乎不下于第一次来见岳父,请他答应把菜穗子嫁给我的时候。



我按下通行门的门铃,一如往常,回应的是岳父专属的女佣。在今多家为岳父工作的这名女佣,在我们同住(应该更接近寄住)这里的期间,意外地不曾在家中碰过面。



「老爷在等您,请到书房。」



听到女佣的话,我感到怀念与安心。对我来说,岳父的屋子,应该是像这样从外面拜访,然后被带过去的地方,而不是自己落脚定居的地方。



岳父是个爱书人,他的书房称为书库更合适。岳父一身和服打扮,似乎在休息,刻着深深皱纹的眼角透出些许疲惫之色。



「刚刚来了个麻烦的客人。」



我在来访时的固定座位——岳父的书桌对面坐下。很快地,女佣推来放着酒瓶冰桶和酒杯的推车,我颇为诧异。



「你今天不是开车来吧?陪我喝一杯。」



岳父在自家穿便服接见,又令他疲倦的客人,看来真的相当棘手。我想到自己带来的麻烦,又轻轻按住外套胸口。



「公枝,你去休息吧。」



岳父吩咐摆好下酒起司小碟的女佣。他总是直呼这个女佣的名字。



「好的。那么,我先去休息,老爷请不要过量。」



女佣微笑,岳父苦笑应道:「好、好。」



「我只喝一杯,剩下的都让杉村喝。」



据说产自西班牙北部的白酒冰鎭得恰到好处,沁入舌头,口感不甜。



「你是来问园田的事吧?」



间接照明中,被书籍环绕的舒适沉默,及红酒带来的安宁,遭岳父这句话戳破。



我把酒杯搁到一旁,重新坐正。「是的。」



「花了很久的时间呢,原以为你会更早过来问我。」



「远山小姐也这么说,但我起先并不打算询问会长。」



岳父挑起掺杂白毛的浓眉,「你没从工联的委员那里得到讯息?」



全被他看透了。



「我听到总编以前的传闻。只是传闻,而且内容反倒让谜团更深。」



既然总编健康地复职,就没必要继续追究。



「唔,确实像是你的作风。」



岳父轻轻点头,斟满我的酒杯,犹豫一下,也斟满自己的杯子。



「别告诉公枝。」



「是,我知道。」



我总算也能露出笑容。



「然后呢?你之所以更改方针过来,是状况有变化吧?」



我从怀里掏出匆促到文具行买来信笺写成,收进信封的东西。



「在告诉会长前,希望您先收下这个。」



我起身立正行礼后,双手递交给岳父——今多财团的会长今多嘉亲。



岳父没收下。他瞥一眼我递出的信封,应该也看到上面的字,却问:「那是什么?」



「辞呈。」



岳父困倦般缓缓眨眼,杯中酒液没晃动。



「放在那里。」



我照做。小心翼翼放好收着辞呈的信封,没让信封歪斜。



「总之先坐吧。」



我顺从地坐下。



「如果是必须压低音量才能谈的内容也没办法,但今天助听器的心情不太好,可以尽量用平常的音量说话吗?」



约一年前,岳父开始使用助听器。他感冒躺了几天后,变得有些重听,尤其左耳的听力大幅衰退。立刻订制的助听器是德国产品,配合使用者的听力一个个手工制作,性能非常卓越。但岳父说,助听器的心情不好,每天都不太一样。或许有时岳父的身体状况和助听器的状况不太对盘。



我坦白道出一切。连今晚在投币式停车场的迷你巴士里,与人质伙伴的对话内容,都尽可能正确重现。



这段期间,岳父喝光一杯,又毫不犹豫地斟满。



「原本我应该直接询问园田总编,当时她与暮木老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不,没办法吧。」岳父当场否定。「园田不会告诉你。不,是说不出口。」



「观察总编的情况,我也这么认为。」



「嗯,你的判断是对的。」



不过,接下来的推论有问题,岳父继续道。



「即使分析暮木与园田的对话,推测出他的身分,不见得能成为找到金钱来源的直接线索。」



「可是,如果知道他的职业——」



「就算知道,也是以前的事吧?不可能是现在的职业。追查暮木希望警方带来的三个人身分,想必会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岳父略微偏头。



「不过,要让那三个人开口,也许先厘清暮木的底细比较好。」



他自言自语般低喃,把玩着酒杯。



「底细?」我复述,岳父缓缓点头。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他可能当过教师,负责谈判的山藤警部也有同感。」



嗯,岳父小声应道。「这种情况怎么形容?虽不中亦不远矣。不是有一个词就能表达的说法?年轻人用的……」



我努力思索,「差一点?八九不离十?」



这只能算是一般说法吗?



「不——对对对,是擦到边。」岳父终于想起,笑道:「不过,我纯粹是从园田的言行来推测,一样仅仅擦到边,搞不好根本落空。你就以此为前提,姑且听之吧。」



暮木这个人——岳父放低音量。



「应该是『教练』吧。」



教练。听到这个词,我想到的是跟在运动选手身边,训练他们、帮助他们进行健康管理的人。



「跟运动员没关系,最近这个词应该已不用在我说的那种意义上。」



岳父放下酒杯,双肘靠在桌上,十指交握。在书房摆出这种姿势时,比起企业家,今多嘉亲更像学者或思想家。



「一九六〇到七〇年代中期,也就是高度成长期,企业的新进员工研修和主管教育中,曾掀起一股sensitivity training的风潮。」



有时也取字首,称为ST。直译过来,就叫「敏感度训练」,但日语译文不太普遍。



「是训练企业人士的——敏感度吗?」



可能是我表现得太惊讶,岳父苦笑道:



「这种情况,应该说是『训练企业战士』吧。」



能够二十四小时,为公司卖命的战士吗?



「借由挖掘个人的内在,活化个人的能力,同时培养协调性,让个人能在小团体中发挥适当的功能。」



「挖掘内在,听起来像心理治疗。」



「没错,ST是心理治疗。不过,跟最近一般的心理谘询不一样。最终目的是锻链个人,让个人的能力开花结果,或全面提升,因此并非治疗性。ST的要求更严格。」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ST的教官就称为教练,」岳父接着道:「教练不是一对一指导学员。学员就像我刚才说的是小团体,五至十人,最多二十人左右。每个小团体有一名或两名教练,负责教育与统率成员。」



「以那种形式挖掘个人内在……」我低喃,「还是很像团体心理谘询。让参加者抒发内心,然后针对发言进行讨论,对吧?」



这是各种成瘾治疗常用的方法。



「没错。不过,指导的教练并非医生。这一点和正式的心理治疗大相径庭。」



说白一点,任何人都能当教练。岳父的语气相当苦涩。



「只要熟悉ST的效果与手法,自身也能从中获得各种意义上的好处。脑筋转得快,口才流利的人,谁都能当教练。」



心理学与行动心理学的门外汉,认为只需学习该领域一部分的方法论,就能够发挥巨大效果,基于这样的信念带领小集团进行「教育」。



隐约掠过我鼻头的臭味,变成明显的臭味。



「如果是员工研修,通常是在公司命令下参加,根本无法反抗教练。」



岳父望着我,点点头。



「不管教练采取何种指导方法,都不能违抗。一旦告知这是最适切的新人研修或主管训练,学员便会渴望获得成效,进而变得服从。」



身为上班族,想出人头地是理所当然。如果相信在研修中取得好成绩,就能直接提升工作表现,会拼命去接受「好的研修」也是人之常情。



「在这样的状况中,进行深入学员个人内在的『教育』,万一教练的个性或指导方式有偏差,可能会引发骇人的结果。」



「事实上,真的就演变成这样。」岳父说。「当时ST发生过好几起事故,主办单位压下不少,但毕竟纸包不住火。」



「是怎样的事故?」



「学员自杀。」



再怎么样,岳父的书房都不可能有缝隙让外头的风吹进来,我却感到脖子一阵冰凉。



「有些案例以未遂告终,有些无法完全阻止。当时我掌握到的事故报告有三件,但每一件发生的过程都很类似。」



团体中会有一个人被逼到绝境。



「学员会挖掘彼此的内心深处。这样形容很好听,至于具体上怎么做,就是先让每一名学员描述自己是怎样的人。我的优点是什么、缺点是什么,这是我对自己的认识。有时是口头发表,有时也会采取书面报告的形式。」



接下来的阶段,是以这些自我介绍为基础,进行讨论。



「由教练担任主持人,让学员针对个人的自我认识做出评价。在此一阶段,愈是肆无忌惮、直言不讳,评价就愈高。可以无视年龄差距或资历深浅,与职场上的职位也完全无关。在这个场合,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可以把想说的话一吐为快。」



岳父拿起酒杯,喝一大口。



「当然,在这种相互批评与讨论中,有时也会建立起职场上不可能建立的、新鲜而富建设性的关系,或者激发出个人潜力。实际上,ST就是有这样的效果,才会形成风潮。」



「但也有随之而来的危险吧?怎么样都会变成相互攻讦。」



岳父点点头,放下杯子。



「每一个学员都平等地批评彼此的话,倒是还好。」



不过,人类是不知适可而止的。只要聚集三个人,便会结党营私,这就是人。



某人批评某人,另一个人赞同。有人持反对意见,于是团体分裂成两派,争锋相对。但这种暂时性的派阀不稳定,视争论的发展,轻易就会产生变化,组成分子也会改变。一下联手,一下反目。



「就算说在场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人没那么单纯,一声令下便回归白纸。ST的情况,职场上的人际关系与权力大小、嫉妒、羡慕与好恶,会直接带进来。」



在相互批判的场合,这样的感情会完全摊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种情况,只要稍有闪失,批判就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如此一来,很快就不再是正当批判,而会发展成集团式的霸凌。



「ST的会场,绝大多数是山中小屋之类远离日常的场所。有时是主办单位提供场地,有时是公司邀请ST的教练到自家公司的研修所或招待所,但不管怎样,全是与外界隔绝的地方。研修期间,学员不能外出,从起床到就寝,都要根据教练安排的行程,遵守规定生活。」



所以无路可逃,岳父说。



「另一方面,体力训练也是ST的重要项目。据说,即使是平日完全不运动的人,每天早上起床后,也会被逼着慢跑十公里。如果无法跑完全程,就要接受暴力式的惩罚。」



「不仅是精神上,体力上也会被逼到绝路。」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体制。



「讨论为时漫长,甚至会持续到三更半夜,所以会睡眠不足。虽然三餐供应充足,但如果体力和精神不济,也提不起食欲吧。」



「就像军队一样。」我脱口而出。



「若要用军队来比喻,应该说只挑出军队训练体系中不好的部分。」



岳父说得轻松,眼神却十分阴沉。



「不管在任何意义上,我都不认为ST是一种训练。我觉得ST是让人自我崩坏的毁灭行为。」我回道。



「然而,当年许多企业人士信奉ST,认定ST才是打造企业战士的正确途径。」



「会长也是吗?」



我就是不这么认为,才会毅然问出口。



「会长讨厌流行吧?尤其是受到许多人吹捧就变成流行的事物。」



岳父不吭声。



「我也是企业人士。」半晌后,他低声开口。「听到有效果出类拔萃的新式员工教育,我相当感兴趣,于是到处搜集资讯。」



岳父又拿起酒杯,这回没有喝,又放回桌上。



「最后我决定不导入ST,并非得知有人自杀,而是听到足以抵销事故消息、令人惊叹的实例——现在想想,那就像大本营发表【注:指二次大战时,日本陆军部及海军部的大本营做出的官方战况报告。基本上报喜不报忧,且大幅偏离现实状况】。由于太过美好,反倒忍不住怀疑真实性。」



我感觉到岳父沉静的愤怒。



「我之所以无法接受ST,是认为ST的体系中,有个非常脆弱的部分。」



「脆弱的部分?」



「就是教练。」



ST赋予每一个教官过于强大的支配力,岳父解释道。



「如你所说,这一点和军队十分类似。欺凌新兵的老兵,只因身为老兵,就能以维持规律和训练等名目,释放在过去和平的日常生活中,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兽性。有时在极端封闭的上下关系中,只是掌握一点权力、地位稍高的人,明明没有相应的能力与资格,却一手掌握底下人的生杀大权。我就是厌恶这一点,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要厌恶。」



岳父曾经从军,但始终没深入谈论过。至少我没听闻。



然而,现下我听到一小部分。



「二次大战爆发,我在末期受到征兵,但当时已无输送船,所以我没被送到外地。为准备本土决战,我们在九十九里的沙滩挖洞,挖着挖着,战争就结束了。」



但我已充分见识到种种令人作恶的事——岳父说。



「从此以后,我内心萌生一股信念:人基本上是善良乐观的。可是,一旦被放入特定的状况,就会分成始终都能维持善良乐观的人,及被状况呑噬、失去良心的人。所谓『特定的状况』,最典型的即为军队、战争。」



那是封闭的极限状况。



「在我眼中,ST的教练无异于陆军的上等兵。若是有能力、冷静,能够妥善控制自身力量的教练,就能在ST中带来良好的效果。我听到的员工教育成功案例,便是这种情形。而有人自杀的案例中,错的都是教练。不是方法错误,而是身为一个人错了。」



沉醉在极限状态的渺小权力中,释放内在的兽性。



「有时攻击别人,是一件痛快的事,可以享受将对方逼到绝境的快感。每个人都有如此邪恶的一面,但更邪恶的是,怂恿他人这么做,也就是煽动。灌输别人这么做才是正确的观念。」



ST这个体制,隐藏着教练如此教唆学员的危险性。所以,今多嘉亲近乎直觉厌恶、排斥ST。



「会长做出正确的判断。」我应道。



书房内一阵沉默。岳父盯着酒杯,而我注视着岳父。凝结出一层水滴的酒瓶,在柔和的照明下幽幽发光。



「到七〇年代后半,ST迅速退烧。曾经红极一时的热潮,就像一场梦,急速消退,仿佛从未存在。」



「大概是『员工研修用ST这套方法太危险』的资讯传播开来了吧?」



「不,或许只是高度成长期结束,企业主眼中的员工理想形象逐渐不同。」



以岳父而言,这是罕见的嘲讽。他眼底闪着锐利的光。



「忘了提,ST非常花钱。当红的时候,主办者如雨后春荀般增加。因为很有赚头,品质良莠不齐,ST益发沦为可疑的活动。」



有钱赚的地方,会聚集优秀的专家,却也会引来伪装成优秀专家的冒牌货,导致活动带来的效益下降,信赖度与吸引力自然随之下降。



「不断攀升的成长期缓和下来后,一般企业也不可能为不时闹出人命的危险研修投入大笔金钱。」



ST的需求减少,风潮过去。



但是——岳父摇摇头。



「和科学技术一样,即使是心理学这种针对人心的学问,从中发现、普遍化的方法论,也不会那么容易消失。ST消失,但ST的技巧——ST的概念保留下来。不是朝员工研修或主管教育的方向发展,而是延伸到别的领域,逐渐扩散。」



岳父一口气说完,看似难受地舔湿嘴唇。



「讲这么多,其实只是借口,主要是我判断错误。一九八二年四月,我以公司命令派园田等十八名女性员工参加的研修营,内容与ST大同小异。虽然有专业心理学家陪同,标榜最大限度尊重学员的意志,不同课程各有专任讲师,而非教练制。不过,就算针对ST的缺陷进行补救措施,内容却依然故我,还是具有相同的危险性。」



学员被逼到绝境,面临自我崩坏的危机,陷入恐慌。他们迷失自我,别说提升能力,反而会陷入情绪不稳定的状态。



「园田又是那种个性。」岳父的语气益发苦涩。「不管对方是讲师或学者,被蛮不讲理地压住头、逼着听话,她绝无法忍受。既痛恨不合理的事,又不能默默呑下抗拒的心情。」



我点点头,「这是总编的优点。权威与权力并不代表正确,她有足够的智慧分辨,也有骨气说出来。」



「但是,站在ST的角度,认为那种骨气就该锉掉。」



「所以,总编在团体中遭到个人攻击,陷入恐慌状态?」



岳父一时没有回答。沉默中,我忆起在宅配箱前抱头颤抖的园田瑛子。



「园田她们参加的研修,是一个叫『现象人才开发研究所』的团体主办的。完全以企业的女员工为对象。在八〇年代初期,就有女员工将成为企业重要战力,得加强训练的发想,可说是洞烛先机。」



不过,因为对象是女性——说到这里,岳父忽然表情歪曲,噗哧一笑。「这样讲会挨园田和远山的骂。」



「我不会说出去的。」



岳父这次真的笑出声。「由于对象是女性,所以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严格训练。标榜透过『相互理解与融合』,来激发女员工在企业中遭到压抑沉睡的能力。」



不是攻击,而是相互理解与融合吗?



「研修的方式,基本上不是以团体为单位,而是一对一,重点放在引导各学员的独特性上。不过,正因是这种方式,像园田那样碰上合不来的讲师,就会更难熬。」



「总编的讲师对她做了什么?」我进一步追问。



岳父一时没回答。



「那场研修不像ST那样,采取将学员的体力消耗殆尽,来放松自我束缚的粗暴作法。一天的课程中有自由时间,也有充足的睡眠时间。」



岳父愈说愈快,像在逃避。



「不过,假如学员的听讲态度不佳,不听从讲师的指导,是可以惩罚的。不是参加的一方同意,而是『现象人才开发研究所』擅自容许的。」



是怎样的惩罚?



「就是把学员关进『反省室』。」岳父继续道。「他们的研修设施有这样的房间。但事前的观摩会上,他们把反省室伪装成储藏室或用品室,绝不会让客户看到。」



「是专门用来关人的房间吗?」



「没错,窗户嵌有铁条,门从外面锁上,空调和照明都从室外控制。室内只放一床被子和毫无遮蔽的马桶。另设有一台荧幕,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播放他们制作的,号称具有开发潜能与解放精神效果的影片。」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仅监禁,还加上拷问,简直比囚犯的待遇糟糕。」



岳父咬紧下唇,点点头。



「研修第三天晚上,园田就被关进去。第一次两小时就放出来,后来又说她反省不够,在第四天深夜把她拖出房间,关进反省室。她在凌晨试图自杀。」



出于什么原因,用什么方式?我怕得问不出口。



「她用头撞墙。」岳父的话声几近呢喃。「那段期间,她不断吼叫着『放我出来』。室内照明被关掉,里面一片漆黑。」



明明没喝多少,醉意却一下涌上来,我感到一阵恶心。



「有人把她救出来吗?」



「是陪同那场研修,专属『现象人才开发研究所』的心理学家。托他的福,我们才能确切得知园田的遭遇。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承认,『现象人才』这个组织比往昔的ST主办单位稍稍像话。」



在组织里安排一个具备足够的能力与理性,能判断出这种做法异常,而且错误的人——就是这一点。



「当时有没有报警?」



岳父的表情,像是被我拧一把。



「我们放弃报警。毕竟园田不是能够承受侦讯的状态。」



我的胸口也痛到仿佛心脏被拧一把。



「不过,我彻底调査『现象人才开发研究所』,打算对那个组织进行活体解剖,然后大卸八块。为达成目的,凡有必要,我不择手段。」



既然岳父这么想,应该会真的付诸实行。



「一年后,『现象人才开发研究所』收起招牌,但相关人士没有一个受到刑事惩罚,至今我都懊悔不已。」



我很气自己——今多嘉亲紧握拳头,眼底发光,似乎瞪视着某段明确的回忆。



「我和那个组织的每一个人谈过。换我来逼迫他们,把手伸进他们名为自我的臼齿,狠狠摇晃。实际上,他们也叫苦连天,但……」



自我厌恶感仍未消失,岳父接着道。



「为何派园田她们去参加那种研修?明明有疑虑,明明无法接受,为何我会欺骗自己,想着试试也无妨?」



「会长,我不打算帮您找借口,但请让我确认几项事实。」



岳父注视我。眼底深邃的光,如烛火熄灭般倏地消失。



「派女员工参加『现象人才开发研究所』的研修,应该不是会长的主意吧?不仅不是会长,甚至不是公司高层的提案吧?」



岳父没回答。



「那会不会是来自员工——或是工联的要求?」



「我不会允许工联做那种事。」



「那么,是不是女员工主动提出的?」



岳父摇头,像是驱走我的话。「不论过程如何,负责人都是我。是我做出错误的决定,让员工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中。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我曾听说,从《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连八字都还没一撇时,会长就在考虑积极擢升女员工。为了实现这一点,跟参加工会的女员工定期举办恳亲会与读书会。」



物流公司在企业中也特别偏向男性社会,而女员工在里面算是压倒性的少数。如果女员工在那类亲近的聚会场合提出要求,表示想开发自身的能力、期望能升迁、希望社长提供研修机会,今多嘉亲不可能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