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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 2)







翌晨,我在洗手间用了双倍的时间。



昨晚自以为睡得很熟,一看镜子却大吃一惊。我的眼睛通红,眼睛下方出现黑眼圈,脸颊好像也不再圆润。虽然惨不忍睹,不过最后一点看起来也像变瘦了所以还不赖。就算学校是互相刺探彼此弱点的场所,想必也不至于只看脸色就猜出我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还是格外用心地洗脸。



早餐一如平日备妥。是米饭与味噌汤还有煎蛋卷、炒牛蒡。感觉就是极为普通的家庭式早餐。妈咪如果动作快的话,今天应该就会去市公所递交离婚协议书了。我毫不客气地吃早餐。看我吃饭的样子,妈咪咕哝:「这下我安心了。」「打击过大食不下咽」这种戏码,不适合我。我得储备体力迎接即将来临的打工生活。



我与阿悟一起走出家门。因为我要陪伴害怕报桥的阿悟上学。不过,如今我已感到荒谬可笑。



「喂,你一个人也能上学吧?



我一边盘算如果他使性子就把他丢下一边这么说,没想到阿悟爽快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不管在家里的立场如何改变,不管妈咪与阿悟的姓氏变成什么,都与学校生活无关。幸好我还没有交到足以谈论家务事的好朋友。我拍一下自己的脸颊,走向学校。只要一如既往地跟著多数派,保持笑容便可克服一切。我依然是我,什么也没变。



我这么以为。



班上的样子,从一大早就有点不对劲。



到了午休时,我已可清楚感到氛围的异样。我本以为自己还算成功地周旋在同学之间,但我在这教室还没有确立自己的地位。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打入按照毕业小学划分的那些小团体。目前我与班上同学的关系,事实上,可以说是以在原梨花一个人为窗口成立的、即便是同组的小竹同学与栗田同学,我也尚未与她们建立足以信赖的关系。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立场岌岌可危。身为外来者的我只要挨上一次白眼,就难以准备反击的招式。我明明知道的。



没有任何人肯与我对上眼。本以为是偶然,但我渐渐明白那并非偶然。昨天还聚在三张桌子之外的小集团,今天改在教室角落集合。小竹同学的位子在我斜前方,但她早上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就不见踪影。而且每到下课时间便露骨地匆匆离开座位。



最具决定性的是栗田同学的举动。栗田同学在班上属于「文静学生」的集团。近似阶级关系的最下层。也因此,我一直刻意不接近栗田同学。我故意与她保持距离之举,她应该也明白。可是今天,当我们在一瞬间意外对上视线时,她怜悯地看著我。



我在翻开的笔记本上潦草书写。



「糟透的一天!」



他们已事先讲好了。



是在今天上学之后吗?或者,是在昨天?我不知道谁是主谋。在这班上,看起来不像有那种领导人物可以煽动全班同学。



被盯上的理由我已猜到。



是三浦老师。



老师的意外事故(老师自己坚称是案件),为班上带来娱乐。大家都渴求特殊的经验。如果任教的老师死于车祸,肯定会掀起一阵狂热的亢奋。



可是,老师只受到重伤,并无生命危险。虽然无人说出交,想必也有人深感失望。



这样的氛围,我也感受到了……只是,或许我做出错误的评估。



我独自去三浦老师病房探病的事被人发现了。我只能这么猜测。



中学的三年才刚开始,如果三年都持续这种状态,可以想见状况只会每况愈下。明知若要处理就得趁早,但事态糟糕透顶。今天梨花请假没来上学。



眞倒楣。我恨恨望著梨花的空位子试图寻找突破口,但是没有任何人给我搭话的机会。我没想到班上会这么快就团结一致,果然,梨花不在我甚至找不到突破困境的缺口。结果就这样在未与任何人,讲过半句话的情况下,上完一天的课。



但是,放学并不等于一天的结束。我好一阵子都没发现,自己写的「糟透的一天!」竟是眞的。



我应该更早发现才对的。我回到家时是四点半,阿悟还没回来。



妈咪在五点半回来。两手拎著她买的大包小包。看到我的脸就先说:「我还没递交。」



晚餐准备好时是六点半。妈咪温柔对我说:



「阿遥,吃饭了,你去喊阿悟。」



想必,我的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糟透的一天。



阿悟没有回来。







为什么我没有发现阿悟没回来?



我自己回家后,只是茫然想著「从明天起该怎么办」。一定是因为那个。因为我只顾著考虑自己的处境。



那小鬼是放学后去哪玩了吗?以往阿悟从来没有错过晚餐时间。不仅如此,通常他老早就守在客厅坐在电视机前,如果没节目可看甚至可以目不转睛地一边看新闻,一边等侯晚餐。但就连那家伙,总有一天也会成长。想必有一天会渴望独处的时间,故意逾时不归。那一天就是今天吗?



「我出去找他。」



听我这么说,妈咪委婉制止我。



「不要慌,阿遥。他也许只是去找朋友玩。」



「可是――」



「不用担心。没事的。」



亏她还能讲得这么悠哉!



但当我气势汹汹看向妈咪,却见她的脸苍白得令人惊愕。可是,她居然叫我不要慌。妈咪一定是在告诉自己要冷静吧。明白这点后,我微微颔首,冲上二楼。



我自己的房间连灯都没开。



矮桌上,放著三浦老师整理的表格。如果开了灯,那个就会映入眼帘。那张记载的全是讨厌讯息的表格。我不想看到那种东西。我背过身,抱膝而坐。



我甚至无法动动身子。箭羽图案的窗帘,只拉开了一点点。我是看著夕阳回来的。现在自窗帘缝隙间看到的天空已是群青色,而且想必马上就要天黑了。



昨晚我对阿悟说过「不要哭」。但其实我应该说「小心一点」才对。在这城镇发生了什么,与阿悟有什么关联,我已有所察觉。可是,我却没有提出一句警告。为什么我没有替他留意到?我明知那小子很笨,自己根本不会察觉任何异状!



……好像就这么过了一小时之久。实际度过的时间想必更短,但我没看时钟所以不知道。不经意间,传来楼梯吱呀响的声音。我压根儿不认为那或许是阿悟回来。那小子上楼梯时,声音更轻。现在上楼的是大人。之后拉开纸门的果然是妈咪,而且如我所料――



「起码开个灯。」



她说。



「嗯。」



「你怎么了?阿遥。饭也不吃。是不是和阿悟吵架了?」



啊,对了。会这么猜想很自然。阿悟没回家是因为和我吵架了。



我摇头。



「没有。只是不想吃而已。」



我边说,边在心中祈祷。妈咪,拜托你千万别让我的猜测成眞。



但妈咪一如往常般温柔



「是吗。那等你吃得下时再下楼。」



「……嗯。」



「若是饭团应该吃得下吧?要我做几个吗?



「不用。现在不用。我待会就会好好吃饭。」



我定定看著妈咪说。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



妈咪很困惑,然后微笑。



「没关系。你是在担心那孩子吧,不要紧的。」



「几点……」



「啊?你说什么?」



等到几点没回来才报警?若能先决定这个起码会轻松一点。不知等到几时才会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感觉,就像悬吊在半空很难受。但我话才刚出口又呑了回去



因为我知道就算等到明天,妈咪想必也绝不会报警。



「不。没什么……」



「是吗……总而言之,至少要把灯打开。否则对眼睛不好。」



妈咪要关门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补充说:



「我还是去附近找一找。阿遥你留下看家。如果那孩子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未免太可怜。」



我点头,然后,竖起耳朵聆听渐渐远去的楼梯吱呀声。最后,传来开关玄关门的声音。



我松开抱膝的手臂。缓缓站起。



妈咪很温柔。一如既往。



那正是不对劲的地方。



外面已完全入夜,没窗户的楼梯甚至照不到月光。走廊也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晚上家里没人在,这种情形以前有过吗?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好像发生过一次。半夜醒来,我钻出被窝。家中和现在一样黑漆漆,我找了又找也没找到人,我很难过,打开窗子看外面。爸爸妈妈都丢下我不知去哪里了。一定再也见不到面了。我拚命忍住想尖叫的冲动,在窗边低声抽泣。



对了。后来爸爸他们回来时,带了伴手礼。烤鸡肉串。那是已经冷透了,酱汁浮现一层白色凝固脂肪的烤鸡肉串。爸爸虽然讨厌外食,却喜欢在外面喝酒。爸爸还骂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眞不可思议。这么久以前的事,明明从来不曾想起,却只因「夜晚空无一人的家」这个因素就让我一一想起。



客厅的纸门微微拉开。我走向厨房。从妈咪做晚餐到现在,想必已过了很久。没有食物的气味。



厨房的桌上,放了一个罩著保鲜膜防灰尘的盘子与小钵。黑暗中,电子锅的保温开关在发光,厨房里,从窗口照进路灯的灯光。藉著那灯光,我把饭盛进饭碗。饭杓触到锅底。正好一碗饭,没饭了。我打算待会儿冲洗,先在饭锅装满水。



今天的菜色,是红烧比目鱼。妈咪做红烧菜时,总是放太多生姜。起初,我非常不适应。现在已经习惯了。小钵装的是炒牛蒡,和早餐一样。这不是妈咪亲手做的,是超市卖的熟食。



我把一人份的晚餐放在托盘上。一边小心不让红烧鱼的汤汁洒出, 一边沿著黑暗的走廊回到客厅。



眼睛习惯后,客厅也不觉得有那么暗了。我把晚餐在桌上放好,揭开保鲜膜,开始默默用餐。



我毫无食欲。可是,我觉得自己必须吃东西。今晚一定会很漫长。



拿筷子夹起鱼肉。放到饭上,送进口中。红烧鱼虽已凉了,还有一点热度。那种温温的感觉很恶心,不过放在热米饭上刚刚好。今天的调味还是一样有很浓的姜味。是妈咪一贯的味道。



妈咪总是对我很温柔。



可是,今天她不该这么做。阿悟没有回家,我把自己关在二楼。妈咪来问我「是不是和阿悟吵架了」。到此为止,我认为很正常。



可是之后,妈咪做错了。



如果阿悟没回来是发生在前天,我大概无法理解妈咪的温柔。说不定,反而还会对即便这种时候也不忘关心我的妈咪感到一种疏离感。



可是,现在不然。



我把吃完的碗盘留到待会儿再收拾,先打电话。



五次嘟声后,传来的是「很抱歉我现在不在」的冰冷答录机声音。这早在我计算之内。「哔声响后请留言」。这时候如果吃螺丝会很糗,所以我稍微慎重地说道:



「我会把你在找的东西带去。我们交换。」



还没决定时间。看看时钟。九点了。两个小时应该足够了吧?



「今晚十一点。在庚申堂等我。」







夜越深应该会越冷,我换上质料较薄的长袖。



我拥有的长袖衣服中,质料较薄的有两件。一件是白色的有小花刺绣。另一件是灰色。毫无修饰的灰色只能当作家居服,我没有穿这件出门过。但今晚不同。我悄悄穿上它。



底下是棉质长裤,我没有带钱包。不过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因此我在右边口袋塞了一枚五百圆铜板,左边口袋塞了一枚百圆铜板。



我忽然发现,脚上的袜子是白色的。本来觉得应该无所谓,可是再一想,谁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会造成致命危险。我记得自己没有黑袜子,但深蓝色的倒是有。换好袜子,我吸口气。



顺利的话,这些准备将会全部是白忙一场。我当然希望是这样,但唯独今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几分钟后,我骑上脚踏车。



月光明亮,我的身影好像比白天更显眼。一口气骑过铁桥,我要去的是城鎭中心。以前被称为常井村的那一带。虽然心里很急,但我没有慌慌张张急著赶路。因为我怕万一出车祸,或者被警察拦下盘问(虽然我想可能性很低)就麻烦了。



即便入夜后景色改变也不会迷路,这表示我也习惯了这个城镇了。离家十分钟后,我抵达常井商店街。月色下,放眼望去尽是拉下的铁卷门。不知是凑巧,还是有什么理由,就我所见没有半个人影。我追溯记忆,拐过某个街角。



彷佛在做恶梦。自从搬来后,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古怪,但我没想到它会这样露出獠牙。或许当初我该更认真看待三浦老师的忠告。



那个顶上建有庚申堂的小丘。沿著坡道走上小丘的途中,我倏然止步。



「……是这里。」



自己低喃的声音,有点颤抖。



水泥墙围绕的房子。双层建筑。屋顶本该是青色的,在月光下看似深蓝。被山茶树丛遮挡,看不见家中状况,门牌写著「森元」。



我深吸一口气。



水泥墙上找不到门铃。狭小的院子里,踏脚石一路延伸至玄关。门上装有大灯泡,但现在是暗的,既已来到这里我不能再迟疑。我敲敲森元家的门。



两次,三次。



不知是大门材质的关系,还是我的心理作用,乾扁的敲门声响亮得好似可以传达到一百公尺之外。



我咬唇等待……没有人应门。我冉敲一次,这次稍微收敛。



几分钟后,我叹气。



「真糟糕。」



这么晚了,森元家居然没人。我本来希望大家可以好好商量,稳当地解决。



不过,既然没人在家那就没办法了。还不到束手无策的地步,这也在我的预想范围内。



就是为此,我才特地挑选可以混入黑暗中的灰色衣服与深蓝色袜子。为求谨慎,我转身确认水泥墙与山茶树丛之间没有任何人注视后,这才沿著森元家的外墙迈步走去。



面向客厅的阳台落地窗。我轻轻伸手。打不开。



应是通往厨房的小门。瓦斯表的指针文风不动。我伸手抓住门把。同样打不开。



然后,我站在稍微有点气味的换气扇下方。若是浴室就好了,可惜这个味道八成是厕所,窗户在很高的位置。我挺腰踮脚,用食指的指甲去勾住窗框。



「……啊」



冒出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安心还是因为紧张。果然没错。森元家厕所的窗子,就像刚上过油似地毫无抵抗顺利开启。



我把手放在窗框上,按照吊单杠的要领用力抬起身子、窗户虽小,但头钻进去后肩膀也成功塞进去了。



最后一个使用这间厕所的,八成是男人。西式马桶的盖子,连马桶座一起掀起。如果就这么一头栽下去可就惨了。我用不稳的姿势抓住盖子,缓缓落下去。



手指一滑。



塑胶马桶盖撞击陶瓷马桶,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如果是在自家响起这种声音,肯定会冲来看发生什么事。



没事,隔壁邻居家离得很远。况且,也不会有邻居只因厕所马桶的盖子倒下就跑来查看。只要森元家的人没回来就不用怕。我很想深吸一口气,但些许阿摩尼亚的气味令我犹豫。我把手放在盖起来的马桶盖上,小心翼翼把剩下半截身体也钻进去。



磁砖地板上放著垫子与拖鞋。我运用从未使用过的肌肉扭转身体,脱下鞋子,总算安全降落在拖鞋上。走出厕所后,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深呼吸。



然后,我露出连自己也感觉得到的贼笑暗自咕哝。



「好了,这下子我也成了标准的罪犯了。」



我对法律不熟。呃……该怎么说,好像有什么侵入民宅罪。撇开名称先不谈,现在若是警察伯伯破门而入肯定会被逮捕。再不然,也许会被带回警局辅导吧。总之不管怎样,铁定会被人拿来与爸爸相提并论,说一声「唉,果然是父女」。仔细想想,那样或许也不坏。这么一想心情轻松多了。



好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陌生的屋子里连盏灯都没开,就算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 不能随便开灯。「早知如此应该带手电筒来」的念头闪过脑海,不过家里应该也没有那种玩意。



首先该做的事早已决定。沿著外墙走路的感觉让我猜测应该在这个方向,我走向厨房。走廊是木头地板。即便这么暗,地板看起来也带有光泽。森元家显然打扫得一尘不染。



果然如我所料,首次尝试就找到厨房。只见大桌子以及在窗口光线下闪亮的大碗与锅子。室内面积应该有我以前住的公寓,和现在住的雪里家厨房两倍以上吧。这不是厨房,好像应该称为



dining kitchen。听倒是听说过,但这还是头一次亲眼见识到。从飘散的气味,可以完美推知今晚的菜单,绝对不会错。是咖哩。



比我还高的大冰箱旁,有扇意外小巧的铝门。是后门。我打开门锁,放好鞋子。可以的话很想从进来的地方出去,不过碰到紧要关头时就从这里逃走吧。



森元家的人大概会抽菸。餐桌上有菸灰缸与打火机。



「这是廉价的百圆打火机。」



我如此对自己说。我需要照明。我果断得连目己都惊讶,毫不迟疑地拿起那个打火机。若是百圆商品借用一下应该没关系吧,会这么想,可见我也不是好东西。



餐厅里有壁钟。想必没有人会在不开灯的状态下进厨房,不知何故指针却蒙矓发出萤光。也因此让我看到时间。午夜十二点。



已经那么晚了?



「不会吧。一个小时都不到。」



我对自己说。那个时钟坏了。不怕,还有时间。我走出厨房。



这栋房子应该已被搜寻过。却没找到要找的东西。难道东西不在这里吗?我倒是猜到那么一个地方。



每个房间都找太耗时,而且也会害怕。万一我在二楼时森元家的人回来就完蛋了。我想锁定目标。



我走过走廊。地板没有吱呀作响。不过正常情况应该是这样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走到玄关附近。在玄关旁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找到了。楼梯。」



楼梯没有转角,是笔直伸向二楼,现在住的房子楼梯固然很陡,但这家的楼梯也很夸张。很窄,而且连扶手都没有。这楼梯太危险了。我不认为小孩的房间会在二楼。



「那么,是一楼吗?」



安静的家中,我的嗫嚅格外响亮。其实很想沉默,却忍不住开口,八成是因为寂静太可怕。



明知地板不会吱呀响,我还是蹑手蹑脚用滑行的方式前进,最靠近我的房间,有落地窗。这个房间是客厅。白桌子,大电视,黑暗中虽看不清楚但八成是红色的沙发。看起来很舒适的房间。



用不著进去。不是这个房间。



这房子并不大。一楼已看过厕所与厨房、客厅。浴室应该也在一楼,所以剩下的房间只有一个,顶多两个。



从玄关沿著走廊回头往里走……我对厕所与厨房不屑一顾,弯过拐角往前走。



出现一扇金色门把在黑暗中也很醒目的房门。旁边,是绘有松树的纸拉门,门很小,纸拉门有两扇并排。



「……这边。」



我选了纸拉门。敲了那么久的门都没人出来所以应该没问题,但我还是尽量不发出声音,缓缓拉开纸门。



尘埃的气味扑鼻。我当下凭直觉知道。现在,森元一家并未使用这个房间。



我走进室内。袜子底下好像会沾上灰尘。我手放在纸门上,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关门,关上的话,万一有事时还能拖延时间……



最后我还是决定让门开著。现在的我,好像没那个勇气独自待在密闭的房间。



房间有三坪大。



正面的纸窗透入月光,已习惯昏暗的眼睛并未感到不便。



右手边有两扇纵向对开的大门。贴了白纸,门把缀有流苏。我当下猜到,里面是佛坛。



也就是说,这是佛堂 三岁小孩平日使用的房间是佛堂未免奇怪,但仔细想想,问题不是小孩的房间在哪,而是我要找的东西藏在哪里。不过换个角度想,选择平日不会进入的佛堂藏东西,确实大有可能。只是,我不知道妈咪是否也曾用这个房间当佛堂。



左手边,整面都是壁橱。我呑口水。



「是这里吗?」



上次,阿悟把国语考卷藏在壁橱。记得是六十五分。虽然成绩不算好,但也没坏到必须羞愧的地步。



那小鬼的藏东西地点,正确说来并非壁橱。是撕破壁橱纸门的背面,把考卷塞进那裂缝中。



为了找到那个,必须把头伸进壁橱后,再转身看纸门背面才行。还不至于称为完美的隐藏地点。不过,以阿悟的水准而言,算是挺灵光的了。



当时,阿悟说过……以前也同样藏过。



可是,我们搬来这里之前住的公寓都是西式房间,每个房间的收纳都是用柜子。没有任何附带纸拉门的壁橱,那么,他是在哪里的壁橱葳过东西?



爸爸与妈咪结婚前,阿悟就已生下来了。而且,住在某处。我之前就猜想应该是那个房子有壁橱。



只是没想到会有必须潜入房子的一天。我把手放在纸门的把手上。



「……呼。」



好害怕。我松手。



我的猜想是对的吗?会不会有哪里搞错了?或者,就算全部如我所料,这五年来难道不可能被谁拿走那个东西吗?谁能保证这纸门从五年前就没有换过?



只要有一个地方不顺利,我就无法得到要找的东四。届时,我就没有任何底牌可以讨回阿悟了。



万一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小鬼也会被推落报桥吗?阿悟会游泳吗?就连那种事,我都不晓得。



我摇头。现在想那种事也没用。如果不在这个房间,说不定二楼也有壁橱。总之必须抓紧时间。我再次朝门的握把伸手。



就在这时。



旁若无人的动静,令尖叫在我的喉头冻结。女人开玩笑的声音,紧接在后



「我回来啰!」



屋主回来了!



也传来男人的声音。



「唉,累死了。」



「少来,你不是也玩得很开心。!



「是啊。不过,总之我现在只想洗澡。」



「好好好。我马上烧洗澡水。」



声音很雀跃。彷佛世上没有任何忧愁,是很快乐开朗的声音,我不知他们去做什么了,不过既然那么开心干嘛不玩上一整晚再回来!



因为在心里暗自唾骂,害得动作变慢。走廊啪地大放光明。我一阵眼花,忍不住闭眼。



脚步声咚咚咚接近。入口的纸门还敞著。要逃吗?不,不行,就算我决定放弃,脚步声也挡住了我通往厨房的退路。



我的身体僵硬。莲舌尖都发麻



走廊呈L型弯曲,所以还没被发现。但是,脚步声只要再接近一步我就死定了。我能做的已经只剩下紧闭双眼了。



但,这时男人的声音响起。



「喂,过来帮个忙。啊,要掉了!」



闷笑声跟著传来。



「谁教你要一次全拿。先放下。」



「不,你帮我撑著那头。」



「好好好。」



脚步声远去。



趁现在!我伸长手臂,关紧入口的纸门。如果焦急之下太用力,纸门啪搭一



响就完蛋了。恐惧缠住身体,令我无法把门完全关紧。从微开的缝隙之间,一条光带射入三坪房间。



「好了,这下子行了吧。要洗澡是吧,冼澡。」



脚步声又回来了。



这次非躲起来不可。能躲藏的地方只有一个。我拉开本来应该搜索的壁橱。壁橱里有上下两层,下层塞满被子。不过,上层只叠放著几条毯子,还有很大的空间。我像要挺进那里般跳上去。



关上纸门。许是躲在黑暗中让我稍微鎭定下来,这次终于可以好好地、慢慢地把门整个关上。



「没问题。」



我没出声,只在嘴里咕哝。



没问题,没问题。虽然这个佛堂的纸门的确还开著一条缝。后门还留有我的鞋子,打火机也不见了。但是,肯定没问题。当我回家时,就算哪里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我也不可能察觉。一直放在矮桌上的发带就算不见了,我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忘在哪里了。鞋子……若有陌生的鞋子出现……没问题,这么晚了,没事谁会去看后门!



脚步声停止。



我的呼吸,也在瞬间停止。



女人的声音,比刚才更近。



「咦?」



没问题,那跟我毫无关系。她肯定只是要问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或者浴室的洗澡水要不要把温度调低一点。



「你进过佛堂?」



神啊!



我在漆黑的壁橱内,双手用力交握。然后,顿时感到羞耻,不能依赖不存在的东西,绝不!



可是,在这令人窒息的壁橱,我又该向谁祈祷才好?



男人的声音回答:



「怎么了?」



「纸门是开著的。」



倏然响起的开门声。自言自语听起来也近在身旁。



「奇怪了。」



有人走进来。



万一被发现……对了,那就好好解释吧。那是我一开始想的做法。我原本打算拜访这家人,见到森元先生后,再请求他让我在家内搜寻。现在只不过是碰面的方式有点不幸,一切都如我最初的预定计画。



那么,我该主动出面吗?比起躲起来被人发现,或许前者会好一点?



然而,我的手依旧保持祈祷的形式交握,动也不动。指甲已陷入皮肤。



女人的动静,经过壁橱前,某种滑动的声音。我立刻猜到是纸窗。



「明明是锁著的呀。」



接著,是啪的开门声。我猜是打开放佛坛的对开门扉。



不知在弄什么的沙沙声。



「存摺没事。」



声音听起来显然很安心。



森元家似乎把存摺藏在佛坛。我对存摺可没兴趣。这下子她应该会走了吧?她会不注意壁橱,直接离开房间吗?



「嗯……奇怪了。」



声音朝我这边逼近。女人正走近壁橱。



不如趁她拉开壁橱门的瞬间,打倒她逃走吧?只要没被逮到,对方应该不知道是我干的……



我已忘了刚刚还想著要向对方解释,只顾著手臂用力。本是那个打算,但那只让我的身体缩成更小一团。



……谁来救救我!不是神,也不是拋弃我的爸爸,更不是一直挤出温柔笑脸已精疲力尽的妈咪,总之谁快来救救我!



「啊,我想起来了,我的确进去过。」



男人的声音传来。平淡无趣得要命。



「啊?你进去过?」



「嗯。」



女人没问他进去干嘛。只是以疑念一扫而空的爽快声调说:



「真是的。那你要记得把纸门关好嘛。」



然后开关纸门的声音响起,脚步声远去。最后传来的,是大概在放洗澡水的水声。



我的身体终于放松。交握的手指松开。



我在黑暗中笑了。救我的不是神仙也不是爸爸更不是妈咪,是森元先生。



哎,事情总是这样的吧。



我拉开藏身处的纸门,悄悄落到榻榻米上。眞不可思议。刚才还那么不安,现在却不知怎么搞的,丝毫不怀疑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纸门中。



浴室似乎离这个房间很近。我听著汨汨响起的水声,凑近检视纸门的背面。



背面贴的纸有一条斜斜的裂缝。当然, 一定得这样才对。我把手伸进去。



手触及某种像纸张的东西。有点尖锐。没有空间足以移动大拇指,我只好用食指与中指夹住,把它抽出来。



「……猜错了。」



那是用摺纸做的飞镖。藏起来的东西不见得只有这个。我再次把手伸进去。



第二次碰触到手指的,是硬硬的感觉。好像是很小的东西。



我把取出的东西放在手心。



电脑的东西我不太懂。不过,我知道这是什么。



「原来是磁碟片。」



手心上,传来些微僵硬之感。我拉开纸窗,唤进一室月光。



塑胶外壳的某一部分,已像起鸡皮疙瘩般变形。是在高热下快要熔化了



里面的资料没问题吧?不过,那无关紧要吧。



这个,就是此地已连续找了五年的宝物。听说价值一百万。



「小笨蛋与一有万,二选一吗?」



黑暗中,我如此咕哝。







从森元家脱身时瞄了一眼厨房的壁钟,依然停留在十二点。坏掉的时钟无法估计约定的时间。



我走下小丘,寻找时钟。我早就知道哪里有超商。只是,现在不太想走进明亮的店内,所以没靠近。最后我抵达的,是每日报到的中学。校园耸立著附带时钟的杆子。月色明亮,因此就算不翻越关闭的校门也看得见指针。时间是十点半,比我预估的时间更充裕。



庚申堂位于森元家再往上走的地方。即使从学校步行想必也只需十五分钟便可抵达。若是骑脚踏车,时间简直太充裕了。我不想在无人的场所痴痴苦等。我跳下脚踏车,朝学校眺望半晌。



经常听说夜晚的学校有多么恐怖。最经典的故事就是有学生忘了拿东西又跑回学校结果见到鬼。可是现在,眼前的中学一点也不恐怖。空无一人的学校有什么好怕的?它毫不设防,甚至只要一个打火机就可以轻易烧毁 这么一想,我觉得明天应该也能轻松上学了。



我就这样呆呆望著月夜中的学校看了一会儿。开始吹起微风。四月的夜晚。我从未在这种深夜在外还留这么久。但我知道。今晚是个美好的夜晚。



「……差不多了吧。」



看到时钟指向十点四十五分,我跨上脚踏车。



对,我怀抱著彷佛正要去见朋友的心情,踩著脚踏车的踏板。



庚申堂。



虽是美丽的月夜,月光却被苍灪的树林遮蔽照不进来。崭新的祠堂也没有透出任何光线。连路灯也没有。夜晚,原来是如此黑暗吗?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黑暗中,起码也看得出有人伫立。



对方大概早就发现我了。隔著要讲话还嫌太远的距离就朝我挥手。我一边挥手回礼一边走近。是我先出声。



「对不起,梨花。这么晚了把你叫出来。」



在原梨花微笑。



「不会。反正很近。」



「你今天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