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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事故?」



「是的。我和哥哥的父母原本就是亲戚……从小时候开始,不管有什么活动,都会两家一起进行。而且我们两家都只有一个孩子,所以我是真的把哥哥当成亲哥哥一样敬爱。」



我和奈奈濑美眉买下药局里的店长大叔推荐给我们、「对任何感冒症状都有效!」的感冒药之后,站在正好放下的平交道栅栏前聊天。从刚刚就一直很在意运动鞋鞋带快要松脱的我,先说了一声:「等我一下喔。」然后把塑胶袋放在地上。



自后方骑脚踏车靠近的阿姨,发出了不必要的巨大煞车声,停在我们旁边。她似乎觉得大白天就穿着运动服的奈奈濑相当稀罕,从头到脚看个不停。相信她刚刚也是用同样锐利的眼神,挑选出那根快要从置物篮的超市塑胶袋里掉出来的白萝卜吧。为了不让鞋带再次松脱,我将蝴蝶结中心的结打得死死的;接着站起身来,试图挡住这位阿姨的视线。



「不好意思啊。然后呢?」



「不过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每年惯例的温泉旅行的归途中,有点喝醉的山根伯父开着车,打算这样……直接闯过栅栏已经放下的平交道。」



「欸,这样很危险耶。」



「那个时候,我刚好坐在山根家的车子里……!因为他们那边会放我喜欢的录音带、放龙猫给我听……!结果,栅栏全部放了下来,我们的车子被困在铁轨上的那一瞬间……伯父似乎突然惊恐起来……」



此时,眼前正好有一台疾行的电车呼啸而过,害我听不见奈奈濑美眉的声音。只不过就算没有被电车声盖过,她也似乎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她像是要压扁那个放有感冒药的塑胶袋似地,将它紧紧抱在胸前,同时用力咬着下唇。



「伯父他怎么样了?」



当当当……警示铃声停止、栅栏也完全抬起来之后,我像是在催促她似地迈开大步,奈奈濑美眉也踩着怎么看都心不在焉的纷乱脚步跟在后面。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铁青。真是可怜。尽管逼问她的人就是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想必当时的记忆应该全部都苏醒了吧。



「……得救的人只有在最后一秒冲出车外的我和哥哥。可是哥哥却被撞飞出来的车门击中,右边膝盖就……」



这时,叽叽声从前方骑车的阿姨那里传来,那是脚踏车轮胎仿佛威吓一般的摩擦声响。



12



「……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那家伙。」



山根说完之后,过了好一阵子,我还是完全不了解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我完完整整的听完了附近小学的钟声,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



「……啊?」



光是把声音挤出喉咙都费了我一番工夫。



「那个家伙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不好意思……我可以确认一件事吗?」



「我的人生全乱了。」



「那个我知道。不过,刚刚那个故事里,那个女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听到我的质问,山根眉头中间的肌肉们又挤成了一堆。如果用胸部来形容的话,就是从A罩杯变成了C罩杯吧。



「……她坐在那台车上。」



山根如此低声说道,字字分明毫无错误。



「……就这样?她和事故没有关系吗?」



「……我不记得了。」



「……」



我仿佛全身没了力气、又像是充满精力,总之以往不曾体验过的感觉正狂扫着我的身体。但我仍然在脑中拼命确认刚刚听到的故事当中,自己到底有没有疏漏了什么。并没有。至少我没有漏掉任何一句话。



「啊?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她对你做了些什么,所以才要复仇的吗?」



「她一定有做。只是我因为车祸的打击,所以忘记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高亢到有点可悲的声音,连同口水一起从我的嘴里飞了出来。



「所以现在是怎样?你是在长大了之后,才打算报复这个连原因都已经忘记的旧恨吗?甚至过了这么恶心的生活四年?」



「只要知道我一定要复仇就够了。」



啊啊、真是够了!为什么就只有我必须对他的每一句话做出反应呢?冷静、冷静下来。首先这个男人的词汇量打从一开始就不足,所以一定有某个重点没有完全说清楚。那到底会是什么呢?我上下打量微微抖动着下巴、虚弱地坐在一边的山根,最后总算想到一个可能性。



「……脚。对了,你的脚!那个伤势害你对原本能够成为马拉松选手的光明未来彻底绝望,所以不管是谁都好,你只是想把怒气宣泄出去!应该是这种感觉吧?对吗?」



「不是。这并不是迁怒。」



「是是是,总而言之,你就是恨着那个女人就对了。」



我敷衍地点头附和,总之这番话就这样作结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疑问。虽然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但是我还是没办法忍住不问。



「……话说你以前的脚程有这么快吗?」



「……我国中时参加了田径社。」



「高中呢?」



「……美术社。」



「……高中呢?」



「……美术社。」



「……」



「……我那时在画油画。」



「……」



「……」



我缓缓将牙签放回盘子里,正打算开口说出「你啊……」的时候,仿佛有些气馁而垂着头的山根,突然狠狠地用额头撞了矮桌一下。



「可是跑步对我来说是比想像中更重要的事!比起画图这种东西,我更喜欢田径!直到再也不能跑步之后我才发现这件事啊!」



山根在近到足以震麻耳膜的距离大声吼叫,原本紊乱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然而我的理解能力并没有差到以为他因紧握而青筋浮现的拳头,是因为感冒才颤抖不已。眼镜后方的愤怒已臻顶点。



「可是那样其实……」



「失去了之后才发现啊!至少我是这样!我就是这样!」



再次打断我的发言的山根,不断地狠狠拍打矮桌,持续地吼叫。最后他恶狠狠地盯着已经开始变色的苹果,动也不动。



「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那家伙。」



13



绪川奈奈濑从老家的短期大学毕业后,之所以会立刻前往东京,成为某间发行免费刊物的小公司契约工,原因其实相当简单。



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吧;去了之后再彻底改变人格设定吧;这是无需特别加以说明也十足充分的理由。举凡和职场上认识的人一起出去吃饭,或者是互相交换了手机信箱等等微小的变化,奈奈濑都能细细咀嚼这份微不足道的喜悦,深深感慨:「啊啊,能够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在这两年多的东京生活当中,其实也没有出现什么戏剧性的变化。



和同事们一起吃饭仅只一次,手机简讯的往来也顶多三次;而且都是以社交辞令为内容作结。为什么自己就是没办法和别人好好相处呢?奈奈濑仔细审视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同时为自己似乎找到了解决方法而雀跃不已。



不过很遗憾的是,对她来说,她所做的努力只是把名为做白工的系统安装在体内而已。就像天竺鼠的旋转车轮哪儿都去不了一样,就像鲔鱼的洄游水槽对人类来说只不过是观赏用的一样;这些事情只会白白消耗掉行为者的体力和精力。



奈奈濑在公司里的主要工作是捏造免费刊物里的读者投稿专栏。经过错误百出的面试测验,当他们知道奈奈濑不会用电脑之后,这群忙到没时间教她的编辑部人员就像是将她实质流放似的,硬是把这个工作推给了奈奈濑。



边看边学、好不容易才学会操纵文字输入软体的奈奈濑,拼命挪动着她如同醉汉脚步一样虚浮的手指,将文字输入电脑里。



例如:「我去了上一期刊物里介绍的店铺!蛋糕超好吃,而且店长也非常大方亲切,非常满意!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找可以和宠物一起进去的咖啡店,将来我也会好好珍惜这里的!」之类的开心意见;还有:「我想让今年满九岁的儿子上补习班,可是丈夫却想让他开开心心地长大,意见相左让我很困扰……」之类的烦恼;甚至:「正如同这位优柔寡断的妈妈一样,我家以前也曾经为了孩子的教育方针吵个不停。不过最后还是做出了小时候就该让他好好玩耍的结论。现在我深深觉得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之类的建议。



细分各种性别、年龄和职业,奈奈濑化身成各式各样的人们,一个人撑起了这个专栏。才刚发行没多久、需求度不高而且内容不够洗练的免费刊物,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读者会写意见回函。如此一来、这份刊物就成了一本像是多重人格病患在自言自语似的危险读物。不过即使如此,奈奈濑还是觉得这比她负责的另外一个专栏要好得多。



另一个专栏,就是每个月变换不同的手法,写一些无关痛痒(但是绝对不能让读者不快)、同时表现出预言感的文章,换言之,就是星座运势的专栏。



明明没有半点占星方面的知识,奈奈濑却得要每两个星期捏造出一篇庞大的谎言,这件事做起来比想像中辛苦太多。奈奈濑原本只是单纯预测「反正那些人一定只看自己的星座」,因此写出来的内容微妙地互相重叠。可是这么一来却收到「我査男朋友的星座时出现同样结果」的申诉,所以连偷懒一点都不行。幸运日是六号、幸运色是黄色、幸运食品是炼乳……



现在还是学生的写手丢下一字未动的原稿逃跑时,公司进行了「占卜大特集!」的紧急企划。尽管奈奈濑只是契约工,但是却被迫捏造一篇十三星座(包含蛇夫座)╳血型╳命运星球(细分为正面和负面)、也就是六百二十四种不同的基本性格分析与当年的运势……总之在那里工作,没办法与奈奈濑梦想中的「成为社会人士」连结在一起。



奈奈濑辞去工作,也换了好几个打工地点,但是天竺鼠的旋转车轮飞出笼子的奇迹始终未曾发生。越是努力想让对方喜欢自己,对方的回应就越是冷淡、越被人讨厌。虽然奈奈濑并不是现在才开始过度意识到他人的冰冷视线,但是这条「换个环境说不定还有办法改变」的最后防线也瞬间失守,让奈奈瀬益发丧失自信。



失去自信之后,行为就会变得可疑;行为变得可疑之后,别人就会远离自己。别人越是远离,自己就越没有自信。东京这块土地,基本上是透过漠不关心才能运作的。孤独的奈奈濑亲身体会了这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英则出现在奈奈濑的公寓门前。



那是一个下雨天。当年,火车意外发生后,英则出院的同时就被亲戚家收养,因此和他本人见面已经是暌违八年的事了。从面包店打工回来的奈奈濑见到仍然保有几分童年面貌的哥哥,尽管惊讶却也十分高兴。拿回家当晚餐、卖剩的咖哩面包连同袋子一起掉在地上,炸面包则是滚呀滚地画出一道螺旋形的轨迹,滚到英则的脚边。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的?」



「……阿姨说的。」



「是吗?我完全没有和妈妈联络,所以都没有听说。如果事先告诉我的话,我就可以去车站接你了呀!」



「……」



「我先进去整理房间,稍等一下喔!」奈奈濑说完这句话,准备打开房门的时候,她总算看出英则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英则动也不动地紧抓着一个当地居家大卖场的纸袋。仔细观察后发现,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来到这里之前大概都没有撑伞吧。不仅没有事先联络,而且还为了何时回家都不确定的自己等到现在这个时候。思忖及此,奈奈濑开始讶异起英则突然来访的目的。



「发生了什么事?哥哥。」



哥哥。这个称呼似乎让英则混浊的目光顿时了锐利起来。破烂公寓的二楼,两人面对面地站在插着钥匙的门前。奈奈濑无法判断到底应不应该让英则进入家中。虽然英则原本就有隔着眼镜镜片瞪人的习惯,但他现在的眼神实在相当奇怪。说到奇怪,那让人觉得害怕的压迫感似乎也是如此。



「那个袋子是居家百货的?你买土产给我吗?」



看着面带笑容开口询问的奈奈濑,英则似乎总算愿意开口说话了。他从干燥脱皮的嘴唇当中,挤出了更加干枯的声音。



「……当我回溯到完全没有犯错的那个时候,就出现了你。」



「……没有犯错的那个时候?」



英则把脚举到咖哩面包的上方,像是在表演似地,慢慢将体重压了上去。奈奈濑也只能默默看着咖哩内馅挤破面包,在水泥地上噗滋噗滋地吐出满地的咖啡色鲜血。咖哩的香味飘过鼻前。



「你要为我混乱的人生负责。」



那一晚,奈奈濑搭上最末班的新干线,和英则一起回到他独居的集合住宅里。过了几天后,奈奈濑才知道他手中的纸袋里,装的是刚买的菜刀。



14



「……欸、啊?什么意思?难道要是你没有跟他一起回去的话,他就会当场杀掉你吗?」



坐在秋千上仔细倾听的番上,一边忙碌地舔着嘴唇,一边把两只脚撑在地上。



「唔——嗯,我想应该是吧……」



同样坐在秋千上的奈奈濑,把玩着放有感冒药的黄色纸袋,暧昧地点头。



「呃、骗人,所以山根先生果然不太正常吗?」



「不过不过,那好像只是单纯的冲动而已呀……!」



「因为冲动就拿着菜刀去别人家,这样反而比较可怕吧!」



「可是可是,就结果来说他并没有杀我呀……!」



「那是因为奈奈濑答应他,愿意等待他想到复仇的方法不是吗?」



「因为……」奈奈濑轻轻咳嗽起来,做出躲避香烟烟雾的动作,稍微远离了番上。



「因为哥哥好像很希望我等他。」



「好温柔!」



仿佛再也压抑不了兴奋之情,番上蹲在狭窄的秋千上,锵啷锵啷地玩着铁链。



「真是太温柔了,奈奈濑美眉!这果然是因为那个吧?因为山根先生对你说回溯到没有犯错的那时便找到了你?话说『没有犯错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嗯嗯,我想那应该是……」



奈奈濑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前后摇动;她的眼睛望着天空,开始拼命解释。



「呐,假设你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带钱包,不是都会开始反向回想当天的行动吗?例如刚刚坐电车的时候还带着、吃午餐的时候也还带着……如果用同样的方法稍微回顾一下人生的话,我想哥哥一定是以火车事故作为分界,分成犯错之前和犯错之后吧。」



「我确认一下,所谓的犯错,就是山根先生所说『混乱的人生』的意思吧?」



「大概吧。」



奈奈濑异常注意着公园厕所,简短地表示肯定。



「因为哥哥在那场事故里失去了很多东西啊。」



「可是可是啊,那场事故是发生在奈奈濑美眉十四岁的时候吧?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呢?」



「嗯嗯……因为时差?」



这还真是夸张的时差啊。算出相隔八年这个答案的番上转了转脖子。憎恨的潜伏期真的有这么长吗?可是奈奈濑还是一样紧盯着公园入口,一边摇晃着秋千一边回答:「我也想过很多关于『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来?』之类的事情。哥哥的说法是他在调闹钟的时候,突然觉得他一定要复仇才行。」



闹钟?这是某种比喻吗?」



「不,是真的。」



奈奈濑继续说了下去。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已经在收容所工作的英则,一如往常地钻进被窝里准备睡觉。当他正按着心爱的电子闹钟的按钮,准备对时的时候,一不小心松开了手、设错了时间,导致他不得不让时钟多转一圈、好让时间多前进二十四小时。就在他开始觉得持续按钮的手指有点累,双眼凝视钟面到连数字都失去意义的时候,不知为何便做好了跳上新干线的心理准备。英则对奈奈濑是这么说的。



「结果你还是不知道山根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想做这件事嘛?」



「哎呀?呃、嗯,对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