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六章(2 / 2)


碰到我和司的时候,足立则生身上暗藏凶刀吗?不知道。是在逃亡途中丢弃在某处吗?不清楚。不过,我确定他的衣服、脸和手脚都没有血迹。他主张自己没有杀人,我知道,司也知道。所以,司迟迟无法摆脱烦恼,联络过我好几次。



「果然告诉警方比较好吧?」



「令堂怎么说?」



「我妈的意见还是一样。」



那只能静观其变了——我们的讨论始终在原地兜圈子。



「你们不能牵扯进来。」



「要好好珍惜你妈。」



足立则生这么说过。如果重视与他的约定,只能等待,并祈祷他能主动出面,洗刷自己的嫌疑。



「他会不会自暴自弃,跑去自杀?」



司愈来愈烦恼,我推断不可能。



「听起来有些不负责任,但我认为他不会自杀。他很有正义感吧,甚至为不小心参与的诈骗行动耿耿于怀。他不会没有任何辩白,就自我了结。」



为了已故的北见,也为了司,足立则生不会做出那种自我毁灭的行为。倘若他告诉我们的是事实——他真的没杀害高越胜巳,就不会以自杀来结束这件事。我忍不住如此祈祷。



对我们来说,这句话是唯一的希望:



——我没伤人,对方陷害我。



命案刚发生时,报纸贩卖店的同事和老板娘都听到这句话。高越夫人打一一〇通报,赶来的警官依夫人的证词去报纸贩卖店前,足立则生看到警车,如此大叫,便开始逃亡。所以,在那个时间点,足立则生应该还不晓得高越胜巳已死。见到我们时「没伤人」变成「没杀他」,想必是在前往南青山第三住宅途中,得知高越胜巳的死讯吧。



不过,我看到的报导,不怎么重视他情急之下的主张。足立则生的处境就是如此危险。



北见可能不晓得足立有前科。二十二岁时,他在当时落脚的横滨闹区一处酒吧,因为争吵而打人,导致对方重伤,被判伤害罪坐了短暂的牢。一个没有前科的年轻人,在这类案件中没被判缓刑,而是直接处以实刑,不是案情太凶恶,就是没经济能力,无力赔偿被害者。不论如何,这都不是有正面帮助的材料。



在报纸贩卖店,足立一向沉默安分地努力工作。不过,即使是一点小事,一旦说出口就不肯退让,有着顽固的一面。年轻同事描述他一生气,眼神会骤变,十分可怕。这是案发后取得的相关证词,应该掺杂不少附加的印象,但考虑到足立在北见介绍的工作地点,连三个月都没做满,应该不是擅于社交的人。而且,这几年他的生活纵使平静,也不可能是令人满意的。别说这几年,从他交给报纸贩卖店的履历表来看,我甚至觉得今年四十三岁的他,人生大半都是委屈的。



「如果高越先生跑来骂人时,我陪同在场就好了。」



老板这番后悔的话,足立则生应该在哪里听着吧。







我生长在山梨县北部。父亲是公所人员,兼营果树园,现在由哥哥继承。



那是片悠闲的土地,依现代人的说法,我在自然环境中成长。与虚弱的都市小少爷不同,健壮强悍——虽然想这么说,其实我怕狗怕得要命。小学二年级时,我被邻家的狗追赶,摔进田里,带着浑身泥泞逃跑,从此以后就视狗为天敌。



那是只杂种的中型犬,放养在户外。虽然经常乱叫很吵,但不曾咬人,所以我哭哭啼啼回到家时,得到的不是安慰,反而先惹来嘲笑,还挨一顿骂。父亲尤其刻薄:



「你逃跑,狗才会追。狗看得出谁是胆小鬼。」



他劈头便如此怒骂。



因为跑,才会被追。这也是一种人生教训吧。不要逃避,要回头对抗。但至今为止,我从未深切体会过这个教训。



凡事都有「第一次」。



说服司不要说出足立则生的事,是为了遵守和足立的约定吗?或者,我只是想以此为借口,避免卷入新的事件?我一直逃避探究自己的内心,事件却主动找上门,而且是应该已结束的事件。



当时,我在公司大楼一楼的「睡莲」吃午饭。遇到足立则生后,一周过去,电视和报纸都不再提起那起案子。我浏览着财经报纸,享用老板自豪的热三明治。



「总算恢复和平。」



替我斟咖啡的老閲冷不防冒出一句,像是什么暗号。



「什么意思?」



「井手先生消失,集团广报室不是总算平静下来?」



你们那里人际问题挺多的,老板抚摸着典雅的花白下巴胡须说。



「两年前,那个女孩惹出风波时我也很担心,但这次弄个不好,会是大丑闻吧?毕竟是性騒扰问题。」



「老板,你又跟野本弟多话了吧?」



老板一手拿着咖啡壶,耸耸肩。「那不叫多话,我只是提供必要的情报。」



老板是好人,但这种癖好实在教人伤脑筋。



「那也提供我一些情报吧。井手先生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他似乎去找森先生商量。」



「找『森阁下』商量?这倒是初次耳闻。」



不小心打草惊蛇了。我懊恼地缩着肩膀,桌上的手机传来收到简讯的铃声,是前野小妹。



我拿起手机,打开收信匣前,又收到新讯息。我正纳闷,换成电话响起。



「哎呀,真是大忙人。」



老板忍不住奚落。我接起电话,听到疑似紊乱的鼻息。



「喂?」



「杉村先生吗?」



原来是公车劫持事件的人质伙伴,善良市民兼中小企业社长田中雄一郎。



「我是杉村。」



「你有没有收到东西?」他气喘如牛,急切地问。「你应该也收到快递,还没打开吗?」



「稍、稍等一下。」



我连忙站起,逃离好奇张大双眼的老板,来到店外。



「你说快递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会让田中慌成这样的货品,我只想得到一样。



——我一定会支付赔偿金。



——用宅配寄出。



「我收到钱了。是暮木老先生的赔偿金!」田中回答。



我急忙确认,坂本和前野传来相同的讯息。从字面就看得出他们多惊慌。



「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何打算?告诉警察吗?」



杉村先生、杉村先生,田中不停呼喊我。隔着电话,我却觉得他就在眼前紧紧抓住我。



「拜托,不要告诉警察。算我求你。」



我仿佛看到田中拿着手机行礼的模样。



「请冷静,田中先生。」



「可是你打算报警吧?」



「我连有没有收到东西都不知道啊。我不会轻举妄动,你先冷静下来。」



稍稍远离手机,田中掺杂鼻息的话声低喃:



「——三百万。」



田中雄一郎收到三百万圆吗?那坂本和前野呢?



「什么一亿,果然是骗人的。可恶的臭老头,居然耍我。」



「你稍稍恢复冷静了呢。」



田中啧一声,笑道:「不管是多少,我都求之不得,所以……」



「这我明白。可是,问题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



「收到赔偿金的不一定只有我们四个,还有园田总编、迫田女士和柴野司机。」



或许有人已通知警察。



「园田是你的上司吧?」



「是的。她在公司,目前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好好拜托她。」



「田中先生——」



「迫田是那个几乎痴呆的老太婆吧?不用管她和司机,老先生不会送赔偿金给她们。」



「你怎能确定?」



「老先生只跟我们提赔偿金。当时迫田老太婆和司机已下车,所以,这是包括你上司在内,我们五个人之间的问题。老先生做事不是很一丝不苟吗?」



乍听合情合理,但田中忘记重要的一点。



「暮木老人不是把给我们赔偿金的『善后工作』托给第三者?对方应该不清楚我们当中的谁跟老人聊过什么,所以可能会一视同仁。」



田中顿时沉默,我也不禁沉默。



半晌后,田中压抑情绪缓缓开口:「那为什么我和两个小鬼的金额不一样?」



原以为金额的不同,只是单纯的年龄差异。暮木老人交付善后工作的某人,面对老人交付的钱,参考我们人质的资料,思考该如何分配。健康的年轻人少一点没关系,女人和老年人多一点,有家庭且正値壮年的田中分多一点,大概类似这样。



那么,园田瑛子和我(应该)收到的金额有多少,更令我好奇。



「我不知道,就算在这里猜测也没意义。总之,我会通知园田,确认有没有收到东西。」



田中显然没听进耳里,抢话般提议:「我去你那边,大家碰个面吧。」



「咦?」



「我会集合这边的人质,一起去你那边。我们碰面商量。」



「商量……」



「不面对面谈,你不会懂的!」



「哪里方便见面?」



「总会找到的。我会再联络,你快确定自己的份有多少。」



田中径自挂断电话。我打开陆续收到的讯息,是坂本和前野这对情侣传来的。两个人都收到一百万圆,慌得不知所措。



我回「睡莲」结帐,最爱的热三明治还剩一半以上。



「怎么啦?」



老板关切道,我露出苦笑。



「我们部门问题多多。」



返回编辑部,园田总编和间野坐在电脑前。



「间野小姐,临时有急事,我和总编出去一下,办公室麻烦你。」



「好,请慢走。」



我示意讶异的总编拿外套,把她拖到外面。



「干嘛?」



「现在去你家。事态紧急,理由我晚点说明,麻烦你。」



我并不是强势的人,但园田瑛子也不是迟钝的人。我说事态紧急,她似乎立刻了解。我们跳上计程车。



总编独居的公寓在茗荷谷。我尚未有荣幸以部下的身分送她回家,因此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那是屋顶有装饰、白色外墙的七层建筑,附有令人感激的设备——卡片感应式宅配箱。



液晶荧幕小窗上,显示着园田瑛子的住处号码。



「请打开看看。」



总编讶异又愤怒不安地瞪我一眼,取出宅配箱里的包裹。那是宅配公司的专用信封,纸质相当薄。



「这是什么?」



总编掏出老花眼镜戴上,我望向包裹的托运单。寄件人是「海线高速客运有限公司营业总务部」,备注栏写着「乘客遗失物品」。不是印章或印刷,全部手写。虽然不到龙飞凤舞的程度,但字迹秀丽,容易辨读。我觉得是女性的笔迹。



「请打开看看。」



总编望向信封内,眼神飘移。



「天哪,杉村,这是什么?」



总编递出信封,里面是一整叠有封条的万圆钞票,共一百万圆。



现在是午后不上不下的时刻,周围没半个人影。管理员室的窗口摆出「巡视中」的牌子。我压低音量,说明原委。



园田瑛子逐渐失去血色。



「不要,我不要!」



「接下来大家要集合讨论该怎么办。」



「我不管,交给你。这钱给你,你拿着。」



园田瑛子把信封用力塞给我,缩起肩膀背过身。



「可是,总编……」



「我不希望想起来。」园田瑛子双手掩面。「我不要想起那个事件的任何环节,否则又会陷入恐慌。」



我拿着信封,愣在原地。



「对不起,我就是没办法。我没办法好好去想。所以,拜托你!求求你,我的钱,你帮忙处理掉。」



好的,我答应。园田瑛子的膝盖不停颤抖着。



「钱由我保管。我会听从总编的意愿,请放心。」



随着「咚」一声,总编往前栽倒,靠在宅配箱上,显然撞到头。她一动也不动。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



那起公车劫持事件,为何会让你害怕到这种地步?关键就在暮木老人身上。我咽下涌上喉头的疑问。一旦开口不仅是徒劳,更是有害。园田瑛子不会回答,她也无法回答。



「我来联络编辑部,你不用担心,直接回家休息吧。」



总编背对我,默默抱住头。我退后几步,转身离开。园田瑛子并未回头。



我住的公寓也收到快递。柜台有保管单,东西装在宅配箱里。



幸好今天妻子去参加家长会,我不想再拖累妻子。打开宅配箱时,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包括宅配公司的专用信封,字迹端正的托运单,「乘客遗失物品」的文字和寄件人,全部相同。



至于金额,跟园田瑛子、坂本和前野这对情侣一样,是一百万圆。



我犹豫半晌,最后将两个信封连同内容物一起放进公事包。我算是满爱整洁的人,但不擅长背着妻子藏东西,干脆今天带着四处走。



我在厨房喝杯水,打电话给田中,却转到语音信箱。留言请他联络我后,我离开家门。



间野和野本弟已在编辑部。



「发生什么事?」



「嗯,上个月的报导被社友会念了。」



即使是做做样子,仍得道个歉,不然会很麻烦,我笑道。公事包里的两百万圆,听着我脱口而出的流畅谎言。



「大企业麻烦的地方真多。社友会就是那些隐居老人组成的团体吧?」



「得顾好他们的面子。总编非常不高兴,直接下班回家。」



接下来只需等待联络,像平常那样工作就行,但我做了件多余的事。耗费比烦恼把信封和两百万圆藏到哪里更久的时间,我犹豫着打电话到会长秘书室。



我向今天也一样冰冷的「冰山女王」开口:「请转告会长杉村最近想见他一面。」



「我这就去确认会长的行程。」



远山小姐很快返回。



「任何时间都可以,请联络会长的手机。」



然后,她语调不变,补上一句:「会长说:你总算想来问我了吗?」







田中非常积极,一并解决移动方式和集合地点的问题。他找来一辆迷你巴士,载着他那边的人质伙伴到都心。



约定的集合地点,是东京老街一处宽广的投币式停车场。田中只用手机传地址过来,抵达后我吓一跳。坐在迷你巴士上的前野,透过车窗发现我,向我挥手。



「一直停在这边没关系吗?」



「我可是付过钱的,哪条法律禁止坐在车里吗?」



鎭坐在驾驶座的田中,外套衣摆底下露出预防腰痛的石膏。



「就算我开累了,也有人可换手,真教人放心。」



田中说道。我和他提到的预备驾驶员四目相接,诧异地发现是柴野司机。她和前野坐在中间一带的座位。她向我点点头,刘海垂落。柴野司机穿薄线衫和牛仔裤,看起来比穿制服年轻许多。



「司机也拿到钱了。」



田中粗鲁的用语,立刻引来前野的抗议:



「不是拿,是对方送来的。」



「还不是一样?」



「不,不一样。」



柴野司机再次向我微微颔首,接着道:「联络不上迫田女士。事件发生后,她搬去埼玉的女儿那里,家里没人在。」



我爬上小巴士的阶梯,在狭窄的车内转身,坐到最近的座位,后方就是坂本。田中关上车门。



「柴野小姐后来和迫田女士见过面吗?」



柴野司机垂下视线,点点头。「虽然只是探望一下。」



「但你去看她,迫田女士想必安心许多。」坂本望向我,「杉村先生,总编呢?」



「她不会来,由我代理。」



「她还是不舒服吗?」



「总编没事。不过,她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我有她的委任状,我们的决定,她也会听从。」



前野忽然眨眨眼,「那杉村先生握有两票喽?」



「哪有这么好的事?能参加多数决的,只有在场的人。」



幸亏迷你巴士内的照明是功能导向的日光灯,而非暖色系——黄色的灯光。我不愿在那种色泽的灯光中,再度与众人起争执。



白色照明下,田中的脸有些泛红。与其说是兴奋,更像卯足劲。截至目前为止的果断行动]反映出他的严肃态度。而严肃面对,代表他心意已决。



「那么,如果多数决定要报警,田中先生也要乖乖听从。」我提醒道。



「结果不会是那样的。」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除了你之外,每个人应该都会默默收下钱。」



「才不是每个人!」



前野立刻抗议,但我望向她,她立刻逃避似地垂下头。她没坐在坂本旁边,而是紧挨着柴野司机。坂本也闪避着前野的视线。



「做出决定后,我会说服迫田老太太。万一变成要跟老太太的女儿谈判,感觉反倒更容易。」



我面向柴野司机,「坦白讲,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真是意外。」



这次她没有闪躲我的注视。她轻轻点头,小声应道:「我也很犹豫。」



「原本她想先向公司报告,而不是报警,简直是忠诚员工的楷模。」



幸好我早一步逮到她,田中显得有些得意。



「我阻止她告诉公司。」



实在是千钧一发,田中又重重喘起气。



「柴野小姐,你不用上班吗?」我问。



「我今天休假。」



「小孩呢?」



「寄放在朋友家。有时我会请朋友帮忙照看,不要紧。」



「她是单身妈妈。」田中像在宣传般扬声说:「一个女人家要养小孩,两百万圆是笔相当大的临时收入,往后的生活会宽裕不少。杉村先生,你忍心夺走吗?」



柴野司机拿到两百万圆吗?



「田中先生,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她小声却坚定地应道:「但我不打算收下那两百万圆。」



「又讲那种话。」



「如果大家要收下这笔钱,我不会阻止。我的份会分给大家。即使大家决定不收下,我也会这么做。不管最后决定如何,我都会遵从大家的意见。」



说到后半,她望向我。看来,她早就打定主意。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在公平的情况下,将她的决心告诉我们吧。



「为什么?」我问。



「这是我该负起的责任。我应该留在公车上,却抛下大家逃走。」



她果然放不下这一点。



「你并非自愿逃走,是暮木老人把你赶下公车的。」



我把刚获释后,与山藤警部的谈话内容告诉众人。由于柴野司机和迫田老婆婆难以控制,从一开始就被排除。



「这么一提,我也有同感。」坂本点点头。「柴野司机有她的立场,而迫田女士不时冒出戳中老爷爷痛处的话。」



这一点我也记得很清楚。



「怎么,小子,你想背叛?」



田中怒目相视。坂本可能也不太高兴,眉毛连成一直线。



「请不要用『背叛』这种字眼,我还没决定。」



「说只要有这笔钱,人生就能重来的是谁?是哪张嘴巴说不想一辈子当清洁工?」



坂本垮下肩膀,仿佛身上的塞子被拔掉。前野睨着他。



「小启想重读大学。」



听到她的话,我总算厘清状况。



「他想重读大学,努力用功毕业,希望找到好工作。」



喏,对吧?前野寻求坂本的赞同,语尾变得沙哑。



提到好工作,坂本现在的工作没有什么不好,但问题不在此。坂本在海风警署停车场说的话,又掠过我的耳际。姓氏只差一个字,境遇却是天差地远。



拥有大学文凭,或许能变成像桥本真佐彦那样,或许能成为西装笔挺、开着公司车行动的大企业员工。对年轻的坂本而言,是人生的重设与重新出发。一百万圆,完全足以做为踏板。



「芽衣不是也想要学费?」坂本缩着肩膀,与其说是征求同意,更像责备似地嗫嚅:「你明知实现梦想需要钱。」



我知道,前野低喃。她的双眼噙满泪水,伸手按住眼头仍止不住,又弯身垂下脑袋。



「可是,我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能收下这笔钱。」



「怎么会?这是老先生的赔偿金,完全依照预告的方式寄来,不是吗?」



不一样的只有金额。



「暮木老爷爷并不是有钱人,他根本不是大富翁啊!」



他一个人孤伶伶地住在公寓里啊!前野叫道,泪水濡湿脸颊。



「老爷爷无依无靠,交谈的对象只有民生委员。他还用垃圾场捡来的收音机听广播。」



「所以呢?」田中吼回去。「有钱人的钱可以拿,穷人的钱就不能收吗?那个老先生过怎样的生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可能无关吧!」



「就是无关!老先生把我们当人质,任意耍弄我们,才会有这笔赔偿金。我有权利收下!」



前野放声大哭,柴野司机抚着她的背。田中别开脸,紧握拳头,用力敲驾驶座旁的窗玻璃。不是讨厌的黄光,而是日光灯的白光下,在比海线高速客运的公车小两号的迷你巴士中,我们陷入沉默。不像那天晚上的暮木老人,我们之中没有会率先发话,引导我们开口的角色。



「老爷爷如何存到这么多钱?」坂本用力搔着头,「从计划劫持公车起,他就存钱准备在事后付给人质吗?」



真是一针见血的质疑,我点头附和。「而且是交给谁保管?恐怕就是写这些托运单的人吧。」



柴野司机按着前野的背,看了看坂本和我。



「——不如试着调査?」



见我瞪大眼,她立刻退缩。



「啊,不,就是……倘若介意钱的来源,或寄件人的身分,应该有办法调查。」



我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在想相同的事。



「我也这么想,而且有线索。」



「线索?怎样的线索?」



坂本一脸诧异,我露出苦笑:「你是不是忘记前野小姐的特技?」



他猛然想起般睁大单眼皮的瞳眸。



「对了……芽衣,你还记得吗?」



暮木老人要求警方带到现场的三个人,他们的住址和姓名资讯是前野帮忙打字传送。



——告诉我,我记得起来。



前野以手帕按着充血的眼睛,点点头。「你们是指那三个人?」



「嗯,你没忘记吧?」



「我记得,之后我有备份。」



坂本不禁拍手,「太好了!」



前野把名单存在手机的备忘录,我请她把资料传送过来。



「这些托运单也可当成线索。」



柴野司机拿着收到的宅配专用信封,但坂本摇头道:「从那边查不到的,上面写的是柴野小姐任职的客运公司住址和电话。」



「不过,可以知道是在哪里收取包裹的。」



喏——柴野司机指着托运单一角。她的指甲剪得很短,手指细长。



「不是印章,是用原子笔手写的『日出龙町店』。日出是连锁超商吧?我们家附近也有一间。只是,这是『龙町』分店。依我所知,我们的行车路线里没有这样的町名……」



坂本、前野和我立刻从携带的包包取出包裹,确认托运单上的资讯。田中带着怒气旁观。



寄给我的那包同样是「日出龙町店」,坂本收到的是「京SUPER 高桥」。高桥应该是收取宅配的店员姓氏吧。前野的则以潦草的字迹写着「堀川青野商店」。



「我上网搜寻,日出应该不难査。」坂本立刻握紧手机。



「柴野小姐好厉害。」前野红着眼眶感叹。



柴野司机淡淡一笑,「光凭这此一线索可能不够吧。」



田中哼一声,「调查这些又能怎样?」



「心情会舒坦些吧。」



「然后就能干脆地收下钱?那很好。」



「如果田中先生什么都不想做,那也没关系。我们会自己调查。」



前野噙着眼泪回嘴,拿着手机的坂本忽然打断她的话∶「喂、喂,安静一下,杉村先生、柴野小姐,『龙町』也不在都内,是在群马县!」



「哪一带?」



「前桥市北方的角落。」



「『京SUPER』和『堀川』这些地名或许也在那一区。」



「用家里的电脑可以查得更快。」



我把搜寻任务交给坂本,起身移动到驾驶座旁边。



「田中先生。」



田中鼻翼翕张,脸上的红潮褪去。



「就像你听到的,我们先做个决定吧。」



田中只转动眼珠望向我。



「关于这笔钱,我们暂且不告诉警方,当成共同的秘密。不过,我们会用能力所及的方法,调查钱的来源和寄件者的身分。如果你不乐意,不必参与没关系。」



那还真感谢,田中吐口水般应道。



「我们调查得知的事情也会通知你,然后再集合一次讨论吧。在那之前,请不要动用那笔钱。」



田中眨眨眼,「要等多久?」



「一个月如何?」



「哪能等那么久!」



「那请给我们半个月的时间。如果经过半个月,仍然一无所获,我们也会改变方针。」



待在巴士中央的三人盯着我和田中先生。



「半个月是吧?」田中像在呻吟。「我非常需要这笔钱。这笔钱对我帮助很大。」



「我知道。」



「你哪会知道?」



「要是你非动用那笔钱不可,也没关系。只是,如果我们查到钱的来源,认为还是不能收下,应该报警,到时你会很难堪。」



田中的脸上今天第一次浮现兴奋与愤怒以外的情绪。他十分狼狈。



「你……这是在恐吓我?」



「很抱歉,似乎是恐吓呢。」



「想想看,把钱留在身边半个月或一个月再报警,一样会非常麻烦。你们明白吗?」



「我们明白。到时会把我们的想法、做了些什么,毫不保留地告诉山藤警部。他至少会听听我们的说法吧。」



前野点点头。



「事情过去那么久,警方哪还有闲工夫管?」



田中不禁叹息。只见他皱着脸,眼皮发颤。



「塡写托运单,送这么一大笔钱给我们的,是暮木老人的同伴。虽然对方不是公车劫持事件的共犯,但极有可能知道老人的意图与计划。」



「所以要把那个人找出来,交给警方吗?」



「要不要交给警方,等见过面才能决定。这样不行吗?」



田中只是闭上眼摇头,我回望其他三人。



「来分配任务吧。」



三人惊醒般挺直背。



「坂本和前野,请你们寻找龙町的超商和『京SUPER』。我希望你们去当地看看,可以吗?」



当然——两人用力点头。



「工作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这边总有办法,然后小启上周末辞职了。」



其实坂本没必要尴尬,我早就隐约察觉。



「私底下带着公司名义的包裹去寄送,还满奇怪的。要是运气好,店员或许会记得是怎样的人。你们能试着仔细打听吗?」



「好的。那老爷爷指定的三个人怎么办?」



「我来负责。」



听到我的独断,年轻情侣露出意外的表情。



「抱歉,我擅自决定。但关于那三个人,我认为最好慎重调查。与其让你们年轻人去,有名片的我应该比较容易打听。」



「杉村先生提过,」前野一双大眼看着我,「早已习惯被卷入事件。」



「嗯,加上有个朋友是私家侦探,所以我也有点习惯像这样进行调査。」



这是假的,现在没有了。不过,北见一郎会允许我在这种情况下撒谎吧。



「那位侦探能信任吗?」



「可以。而且我不会透露详情,只是请他指导我技巧,请放心。」



柴野司机按着薄线衫胸口,问道:「那我要做什么呢?」



「有三件事想拜托你。首先,可以请你保管我们的钱吗?」



我望向田中,他固执地瞪着方向盘。



「田中先生的份,由他自行保管,但园田总编和我们的份,希望柴野小姐帮忙保管。虽然这么一大笔钱放在家里,你可能会觉得不安。」



「没问题,我会谨慎保管。」



「第二,请设法联系迫田女士或她女儿。取得联络后,由我去见对方。」



第三件事有点麻烦。



「暮木老人知道你女儿的名字,对吧?」



约莫是余悸犹存,柴野司机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的,他明确说出我女儿的名字。」



「即使为了事先勘察,搭过几次公车,也不可能连驾驶员小孩的名字都知道。暮木老人恐怕积极调査过你,比方向你同事或街坊邻居打听。可以请你不着痕迹地向周围的人确认吗?」



暮木老人与柴野司机身边的人可能有关系,才会挑选她驾驶的那班公车当犯案舞台。我无法完全割舍这个假设。



「好的,我会査查看。」



柴野司机从皮包取出记事本,写下我的指示。我拿起四百万圆交给她。



「杉村先生,你会立刻去找那三个人吗?」



「嗯。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件事今晚就能做到。」



行动要小心,联络要勤快,我反复叮嘱,接着拜托默不吭声的田中千万小心驾驶,把大家平安载回居住地,便走下迷你巴士。我迈出脚步,寻找文具行,有份文件必须马上准备。